“这是上古天神的赐名,你——无权拒绝...”
语气是那样缥缈轻忽,然而,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如同胶着的战鼓声,一锤紧接一锤重重擂在他心口。在那一刻,他悲哀的意识到,他赐予他姓名,他便被烙下属于他的印记,今生今世生生世世...
休想再逃离。
原来这个奇怪的名字是这么来的啊,南袖心中默道,这乖张恣意的九凤大神,还真的是,想一出是一出...
“那么,这整件事就很清晰了,”白钰将过程梳理了一遍,“九凤不堪民众的骚扰,砍掉鬼车的一颗脑袋,让他假扮自己在人间作乱,所以秦三娘在后院见到的黑影其实就是小妖鬼车。”
鬼车倚在九凤怀里,轻轻点了点头。
“那我问你,你可曾在我青丘的边境,也作乱过?”
“没有,”鬼车摇头,“我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青丘狐帝的地盘上撒野呀...”
白钰面色一沉,虽是意料之中的答案,但还是免不了失望,这意味着,走这人间一趟并没有什么收获。黑影是什么,从哪里来,意欲何为,到现如今,仍是个迷...
“如今,这事也搞清楚了,鬼车,你拿个主意吧,是随我回妖界,还是...留在九凤大神的身边?”夜筝呷了一口茶,缓缓说道。
“小车车,当然是要跟我在一起啦。”九凤把怀中人箍得紧紧的,生怕被夺走。
“走开啦,你这个不男不女的...”鬼车抗议。
啧,好像终于有人想起,这一对儿最根本的症结之所在了~这真是会心一击呀,南袖从袖兜里掏出一包瓜子,一边磕瓜子一边看好戏,她倒要瞧瞧,这九凤究竟会如何作答。
不男不女?九凤皱眉,没有性别而已,这是个问题吗?这根本不成问题好吧...
“只要我略施法术,你也就跟我一样了...”
鬼车吓得大哭:“啊,你是变态就算了,还要把我也变得不男不女?要知道,我可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哈哈哈,一直在哭的男子汉...南袖忍不住笑出了声。
“行行行,我变成女的,还不行吗?”说着,九凤一个旋身,衣袍上的金粉光点便随之翩跹飞舞,等他停下之后,象征性别不明的骨钗蓦然坠地,化为齑粉。
此时此刻,落入众人眼中的九凤大神,个头娇小了不少,眉宇间的英气也淡去了几分,青丝如瀑姿容胜雪,俨然一位艳光四射的美貌女仙。
鬼车直看得移不开眼睛,他知道,不管九凤变成什么样子,他其实,都是喜欢的...
也曾见过她的真身,流光溢彩的翅膀,华光闪耀的尾羽...那真是天地间最美的存在。然而,自己的真身呢?一身漆黑黯淡无光的羽毛,如何能和九凤相比?我分明,连她一根发丝都及不上...
“你怎么了?还不满意吗?”九凤却是急了,“我甘愿雌伏于你,你竟还是要离我而去?”
“不是,我...”我爱你,可是我,可是我...
“我配不上你。”
他终是,绝望地道出了声。
“就像第一次相遇时你所说的那般,我们是两个极端,你那么美,那么好,自然是要寻一个匹配的人,携手一生...”
“可你不就是迷恋我的美貌吗?”九凤面带困惑。
南袖把嗑好的瓜子都喷了出来,这种话也能这么自然而然堂而皇之的说出口?这九凤还真是,虽然换了性别,但脑子还是原来的脑子啊~
鬼车一时语塞,虽然他的确是对她的容颜毫无免疫力,但是...但是就这样被摆在明面上说,多少还是让人有些难为情。
“可是,我若褪去了羽毛上的光彩,我就会变得很丑,嗯...”九凤环视了一圈,突然指着南袖说:“我就变得跟她们朱雀一样丑了!那样你还喜欢我吗?”
哇擦咧,什么叫变得跟朱雀一样丑??
把瓜子一扔,南袖撸起袖子就要上前去干架,幸好被孟阙和楚离及时拦住了。
“那还是不要了吧...”鬼车竟然还认真的思考了一番。
啥?什么叫做,那还是不要了吧?你这隐隐透露着嫌弃的表情是几个意思??
刚才被拉回去的南袖,摩拳擦掌打算与这旁若无人的俩人好好评评理,再次被孟阙楚离成功拦下。
“不要了,都不需要了,你就是你,天地间最好最美的你...”鬼车颇为动容,倾身,在九凤柔软的双唇上轻轻印下一吻。
你是神,你赐予我伤痕,我无力拒绝;
你是神,你赐予我姓名,我无权拒绝;
你是神,你赐予我九凤,我...
无法拒绝。
第五十九章
此后,时常于荆州城里作乱的九头黑影凭白消失了,当然,一齐消失的还有那无所畏惧兢兢业业的更夫,但人与神之间的隔阂一旦形成,再难以消除。位于天柜山顶端的祭台,业已许久无人再去,树丛间的经幡褪色,牺牲的尸首逐渐风化,历史的滚滚巨轮,沿着冥冥之中早已注定的轨迹,绝尘而去。
婉露独立于榆树下,俯眼看人间。
最近官府取消了长达半年的宵禁,入夜的荆州城又重新活络起来,万家灯火,竟将微凉的夜风也熏得温暖了几分。
其实,这趟荆州行,也并不是一无所获...思绪回溯至万年之前,她不由垂眸自问,当初自己一心求仙,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如今的凡人,不愿再入道成仙,又是因为什么呢...?
“想去就去吧。”温润的嗓音于背后响起,“我会陪你一起,去追寻这答案。”
“钰郎...”婉露回身,痴痴凝望着一袭白衣的仙君。
就算她不言不语,眼前这个人啊,总能一眼就勘破她的心思...有些人,会让你忍不住去想,能于万千中遇他,恨不得以生死相酬...
白钰——便是这样的人。
“天宫万载我其实,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可当初我宁愿欺瞒天帝,也要解救姬满...”婉露一字一句向白钰吐露出自己的困惑,“我之前一直没想通,为什么他和西王母的前缘能如此触动我,然而这两天的经历,却使得我突然想明白了...”
她看着白钰,眸光清澈,莫名沾染了几分哀戚,“周天子和西王母,是人与神相互吸引彼此爱慕的童话一般的故事,它甚至让我模糊了神与人之间的差距,直到遇见九凤大神,直至看到天柜山的一片狼藉...我才如梦初醒,原来,这才是人与神之间真正的...常态。”
相互吸引彼此爱慕只是偶然,相互背弃彼此厌倦...才是常态。
“我明白,我都明白...”白钰知道,这一行人中,只有露儿是凡仙,她又是那般的细腻敏感,因此才会有如此大的触动。
轻轻牵过她的小手,冰凉如斯,略略皱眉,他就知道这山里清寒。哈了一口气将她手心搓热,将才说道,“我们就去峨眉山吧,佛道共存一处,此消彼长更替兴衰,尽收眼底。”
“你们要去哪?”夜筝出门寻白钰,正巧听见这俩人商量着离开。
“去巴蜀腹地峨眉山,亦是鄙人飞升前的修行之所,”婉露倒是坦荡,莞尔一笑,“夜姑娘若是愿一同前去,婉露自当尽地主之谊。”
夜筝向来不是一个识时务的人,甭管婉露是真心抑或假意,她妖王夜筝自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见她妖冶一笑,魅惑十足,缓缓道,“如此,恭敬不如从命了。”
“师妹,不得胡闹。”知道露儿平素要强,但白钰深知夜筝的脾气秉性,软硬不吃十分难缠,岂是三言两语可以打发的,遂冷了脸色,沉声道,“此去峨眉,是为了周全天帝交代的差事,非是玩闹...”
“呵,可笑,你身为青丘狐帝,不想着看护青丘的安危,反倒去成全天帝的差事,白钰,你怕不是疯了吧?”大概是怒极反笑,夜筝半气半恼地盯着他。
“青丘如今有白宣代为执政,我很放心。”白钰坦然道。
“你...”夜筝先是一愣,随即不敢置信地追问,“你...你竟打算弃青丘而去??”
白钰不作回答,算是默认。
“呵,哈哈哈...”夜筝却是无端大笑起来,笑声中尽是苍凉。
好啊,好啊...走吧,都走吧,都消失的干干净净才好...既然你都不想当那劳什子的青丘狐帝,那我夜筝,干嘛还要苦守涂山,做什么破妖王??
“你这么肆意妄为,前狐帝可是知晓?”她忽然幽幽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