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当初,他们一行四人正是为了调查黑影的来历,才辗转来至了荆州,如今,袖儿又出现在那个地方...他心头的不安愈加强烈,焦躁不已,只想立刻出现在她面前。
他如今终是能体会当初父亲的心情,一边担忧她的安危,一边暗恨自己的无能。
然而,他还是来迟了。
当魔性大发的白钰一把掐住南袖纤细的脖颈时,他被昭然磅礴的魔气所阻挡,连近身的机会都没有。
“袖儿!!!”
他绝望呼喊,狭长的街巷空无一人,四周寂静的可怕,几乎落针可闻。
突然,隔绝一切的魔气悉数散尽,他的袖儿再次进入他的视线。
原是一只白色灵蝶,自南袖的墟鼎飞出,扇动着脆弱的翅膀,停在了白钰狠掐南袖颈项的那只手上。
他像是被什么烫到,浑身高涨的黑气骤然而消,红瞳中熊熊的黑色焰光奄奄熄灭,他瞬间清醒了过来,惊恐地松开了手。
他一松手,南袖便无力地向地面倒去,孟阙立即瞬移至她身前,将人接入怀里。朱雀的颈部赫然有几道黑色的指印,竟有魔气试图刺破她皮肤,窜入她体内。
孟阙一惊,催动灵力,将这残留的魔气逼退消散,如此,南袖的脖子才又光洁如初。
他将才舒了一口气,紧紧地,紧紧地抱着怀里的人。
他刚刚真是太害怕了,害怕的连呼吸都停了,他犹如身处空气稀薄的高原且濒临窒息的凡人,终于下山回到了地平线,正劫后余生一般的,大口大口贪婪无厌的喘/息着。
他只有一个念头——他不能失去她,绝不能失去她!!
恢复理智的白钰皱眉摇头,不可置信地连连后退,困惑地盯着自己试图掐死南袖的右手。那只手竟莫名颤抖起来,他左手将其紧紧握住,想将这剧烈的抖动抑制住。
他居然,居然...差点杀了南袖??
灵蝶再次向他飞来,停在他手上,似是想要安慰他。
他却忽然落下泪来:“露儿,你不要怪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想伤害她的...”
然而,那灵蝶已然维持不了形态,化作星星点点的光点,消散于天地间。那本就是蓝衣仙子残留的一缕灵气,若无灵力催动是难以化形出簪的,这次强行化形越出墟鼎,便已将这仅剩的灵气耗尽...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白钰的目光追随着飘散的光点,苦涩一笑,“你一定很失望吧,我变成这个样子,你一定失望透顶,所以才...离我而去。”
“咳,咳咳,”南袖终于恢复了意识悠悠转醒,甫一睁眼,看到的便是孟阙...她安心地笑了笑,“孟阙...你来了?”
“袖儿,袖儿,可还好?有没有哪里疼?可有伤着?”他大手抚上她脸颊,将额前散乱的发丝,细致顺回她耳后。
素来坚强的青龙,眼泪似春末的桃花,扑簌簌地坠落,忽而风乍起,一刹那,人间四处是芳菲。
他可以面无表情地安排自己的后事,却无法对红衣仙子任一蹙眉无动于衷。
以后没有你,我怎么办?我怎么办啊...
以后没有我,你怎么办?你怎么办啊...
龙的心底翻涌起无数种难以言说的情绪,他无力排解,只能任凭其将自己囫囵吞没,失陷于深重的悲观...
“孟阙、南袖,我...”白钰上前来,他本想道歉。
“走开!!”孟阙惊恐地大叫了一声,旋即紧紧护住怀里的仙子,防备地侧对于他,不停地重复着,“你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
他知道,他知道伤害袖儿并非白钰本意,他只是,只是被黑影控制了而已。但他仍是后怕,怕的要命,若是没有婉露的白玉簪,没有她仅存的一缕灵气拼死相护...
他和南袖,此刻便已经...天人永隔了。
那他此前煞费苦心的一番安排...还有何意义?
有何意义?!
听到孟阙的喝止,白钰不敢再近一步。他满心歉疚,更无地自容,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终是转过身去,消失天际。
“孟阙,别哭了,我还没死呢...”南袖被这断断续续抽抽噎噎的哭泣声,搅得心里直难受,她何尝舍得他落泪?...
“我哪是为你哭啊,”孟阙擦擦眼泪,瞪她一眼,“我是哭我可怜的小龙,有你这么个缺心眼的娘,我不是告诫过你,不要靠近白钰的吗?”
“我哪知道他突然发狂啊?”南袖也觉得自个儿冤枉,“明明之前都好好的,也挺正常的,还能时不时地聊两句。”
“你从头至尾,仔仔细细的告诉我,”孟阙神情冷峻,严肃无比,“今晚究竟是怎么回事?”
南袖被他的严肃吓到,立刻点头如捣蒜:“你冷静,别激动,我说我说,一五一十都告诉你!嗯,事情是这样的...”
时间倒回至一天以前,话说白钰离开杭州以后,来了西蜀峨眉山,一到地儿,就开始闷头爬山。他仍旧不遮不掩,一路上吓着了好些人,她默默跟在他身后,只有叹气的份儿。不过,这也有个好处,人吓跑了,周遭便安静多了。
爬着爬着,他说要有雪。
于是,这大夏天的,天上开始飘起了连绵小雪。
无谓地耸了耸肩,反正她也见怪不怪了。
等爬上了山顶,已是日暮时分,天很快就黑了下来。兴是下雪的缘故,山顶上的雾气十分浓重,她都快看不见白钰的身影了。
忽而雪停,浓雾亦很快散去,她举目四顾,那黑衣白发的妖君已然跃上房顶,坐在了佛庙的瓦粱之上。
今晚重云蔽月,月光稀薄的很,这山顶更是暗沉无边,也不知白钰跑来这里作甚?她正好奇着,只见白钰右手一挥,宽大的袖袂随之浮动,四野便豁然明朗。
她回身去瞧天边的月亮,哪里还有层云遮蔽,那轮皎月正明晃晃的悬挂九天,辐照八荒。
白钰以手支颊,静静遥望着明月,专心致志心无旁骛的样子,仿佛这是他一整个生命中,最最重要的一件事。
南袖知道,他在重演,重演他曾与婉露一起走过的路,一起经历过的事。
就像在举行一场庄严无比的仪式,这般兴师动众的缅怀了佳人之后呢?他意欲何为?
经过这一路相随,她深刻体会到白钰如今的实力,只怕是天地间再无敌手...冲上九天云霄,取那寂遥的狗命,应也是易如反掌吧?
这场庄严的仪式完毕,便要沐浴焚香,开始...献祭了吗?
第一百二十九章
遐思间,日出东方,云海浮沉,端的是绚丽壮观,不愧为峨眉盛景。然,南袖知道,翻涌的云层之下,即是深不见底舍身舍心的万丈深渊。
离开了峨眉山,几乎毫不出她意外的,白钰转而落身至荆州。他先是在山月居外院的石凳坐了一会儿,又去了后山的瀑布下立了半晌,等到夜幕降临,暮色四合,他才闪身来了城里。
他刚现身街市,热闹的夜市便一哄而散,人们见他如同见了鬼,仓皇的四下奔逃,片刻间,狭长的街巷便只剩了他俩。
但这丝毫不影响魔头逛街的心情,他一点法术,从东城门到西墙头,整条街道上瞬间挤满了人。各色摊铺充斥其间,熙攘往来的人群皆带着面具,仔细听,还有隐约的戏曲自城门那方传来...
南袖一怔,这是...这是逛庙会的那个晚上。
巷口的有布衣青年手执一桅插满了糖葫芦的立杆,仿佛还能听见有人问她,是想要山楂还是苹果的糖葫芦;再往里走几步,便眼见一挂满各色面具的摊铺,犹记当时,婉露为白钰选了一副眼角眉梢皆描有红色纹路的白狐狸面具,现在想想,这怕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注定...再往下走,即是两人挑选簪子的首饰铺,那晚她的发髻挽得松散,仙子几选角度才将簪子插好...
接下来,就要路过那条狭小的岔巷了,就在那条暗巷里,她们调换了身份,打算捉弄所谓的玉郎仙君。
身边的白钰突然停下脚步,继而走向对面的天灯铺子,他的想法很简单,把当初未能圆满的求婚——继续完成。
取来一只空白的孔明灯,拈来一杆染墨的狼毫,先画上连绵起伏的山脉,再添上静照千山的满月...最后,系上一扉轻巧桃花笺,一笔一划慎重落下自己的名字——白钰。
只等...只等仙子,写下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