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皆允微顿,头一低在秦思思耳畔道:“剑冢这儿比秣庭山其他地方都安全的,你呆在她旁边,我去去就回。”
秦思思看了眼孟映岚,她正好看过来,二人视线交汇。孟映岚冷静下来,异瞳缓缓隐匿。
她略略埋下头,头发垂下来,只看得到她的一截小巧的下巴。
“随意。”
话罢,又一副不想说话的样子,垂眸看着地上的公孙弈。
秦思思想了想,叶凌和寻皆允约莫是去看巴蛇逃哪儿去了,她跟着也是拖后腿,遂头一点,看着寻皆允:“好,我等你。”
“别乱走。”寻皆允临走前说了句。
公孙祺无暇与孟映岚再争执,带着人和叶凌寻皆允一同出了剑冢。
一时间,剑冢里只剩孟映岚与她两个人。
秦思思和她不熟,也不知如何主动找话题聊聊,打破这尴尬的气氛,于是默默找了个僻静的角落,也不顾干不干净席地盘腿坐下来。
孟映岚倏然出声:“你理我这么远干嘛?”
“怕我啊。”孟映岚拍了拍自己坐着的棺材盖,“坐过来,地上脏。”
秦思思站起来,默默走过去坐下。
孟映岚约莫怕吓着她,拿起梳子又开始慢条斯理地梳起头发。
秦思思垂眸,一不小心便看到了旁边地上躺着的男人,孟映岚的相公公孙弈。
脸庞苍白眼睛紧闭,也难掩男子的丰神俊逸,宽肩窄腰,一袭灰烟色的纱袍,身材比例也很好,唔,也是个清隽的美男子啊。
二人背对坐在棺材盖上,隔着一小段距离,孟映岚随口又问:“你叫什么?”
秦思思顿了顿:“秦思思。”
“你和那个小少年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
秦思思愣了好一会儿,攻略对象?寄养家庭的哥哥?
她还未应声,孟映岚也就随口一问,她的发髻疏好了,然而剑冢没有镜子,她回过头来,戳了戳秦思思肩膀。
秦思思转头,碧衫女子抿唇,指了指自己头发,略带羞涩地问她:“我梳好了吗?”
秦思思点点头:“挺好的。”
“好。”孟映岚转身,二人背对着,再次陷入沉默。
良久,一发呆就会琢磨寻皆允眼睛的问题,秦思思掀了掀唇。
“孟......”叫姑娘,姐姐,还是......姑奶奶?
啊,主动搭话好难哦。
秦思思挠了挠头,便听见女子好心提醒她:“孟映岚。”
“欸?”
“我叫孟映岚。”
秦思思抿唇笑了下:“我、我知道的。”
“喔。”孟映岚干干接话。
秦思思深吸一口气,一鼓作气将心中积郁的疑惑问出口。
“为什么寻皆允的眼睛,你没有办法救治呢?”
孟映岚:“我后天形成的,他是母胎里带的......具体来说,他是生来异瞳体弱,孟笙歌替他体内种蛊,改变了他的眼睛和体制;而我,我为了某些原因,主动选择成为了异瞳......”
秦思思呐呐:“真的没办法了吗?他若哪日发病——”
“我目前只有暂且抑制异瞳的办法,只对于我有用,我不晓得对于那个少年来说有没有有用,还有他的身体隐藏的病症。”
“你能告诉我吗?”秦思思急切问道。
孟映岚看了眼地上的男人,双眸缓缓陷入回忆。
“想不想听我讲个故事?”
“什么故事?”
“关于一个哑女和笨蛋的故事。”
......
初春三月。
扬州瘦西湖,湖水微漾,杨柳依依。
长长的湖堤之上,一个小少年拿着桃木剑狂奔而去,追上前方的踏青人群。
“师傅,师傅,我想回秣庭山!我会好好修炼的!”
手持佩剑的踏青人群里,为首一个白胡长须仙风道骨的老人,老人回首,拧眉不耐冷喝:“公孙弈,你不去万宝坊和账房先生学做账,偷跑出来做什么。”
小少年“扑通”一声跪下来,脊背挺直,眼神执拗而坚持:“我不要学做账!我公孙家的男儿顶天立地,我要练剑!”
“噗——”
老人四周的同一着装的青衫少年们,不留余力的嬉笑出声:“二弟啊二弟,你还是放弃吧,父亲若不是万般无奈,对你失望透顶,也不会将你遣下山的。”
老人又喝斥出声的人:“阿褚,你作为大师兄,就不要带头胡闹了吧。”
公孙褚切了声,斜眼轻蔑道:“就他那悟性,这么多年只会剑气雷音这基本一式,实在是无可救药的蠢材。”
人群里有人起哄:“就是啊,师傅,我们叫他一声二师兄,可我们哪个的修为不必他高了!”
吵吵嚷嚷之间,老人气得拂袖而去。
公孙褚掀开衣服下摆,啧了声,一脚将跪着的小少年踢倒在地。
“二弟,做人要有自知之明,不要总妄想往上爬。”
公孙弈迅速爬起来,拍了拍膝盖的灰,木木站在原地,委屈解释:“大哥,我不想学做账,我只想好好学剑。”
公孙褚拿剑指着他,大骂了一声:“无可救药!”
四周的青衫弟子们将公孙弈推推搡搡,嬉笑怒骂着远去。
看着长堤之上渐行渐远的同门师兄弟们,小少年的嘴巴一瘪,垂着脑袋往湖畔走。
湖堤边,稀稀拉拉上来几个浣衣女,说说笑笑,指着其中一个瘦得宛如豆芽菜的沉默阴沉的少女,小声议论道。
“瞧她,瞧她,她是个哑巴......”
少女单薄的衣袖用襻膊绑在背后,早春料峭,冻得发颤的双臂裸露在外,依旧吃力地双手端着一个又沉又大的木盆,一步一步往堤上走。
“扑通——”
迎面走来一个垂头耷脑的少年,擦身而过之间,撞翻了满满一盆洗好的衣物。
公孙奕幡然回过神来,连连低头道歉:“对、对对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抬眼,猝不及防撞入少女一双漆黑的眸子里。
眼前的碧衫少女死气沉沉地盯着她,倔强的唇角绷直,眼底隐隐盈了层泪雾。
今天干了一天的活又白费了,又得重洗。
碧衫少女蠕动下嘴唇,无声地蹲下身,飞快地用手背擦了下眼角,一件又一件捡起地上弄脏了的湿衣服。
第56章 哑女与笨蛋(二)
公孙弈见状, 也满怀歉意地蹲下来, 帮忙捡起一件一件的湿衣服。
“对不起, 你是哪一坊的浣衣女, 我替你同老板说说!”
碧衫女子没有吭声,埋头将地上的衣服捡起,抛进木盆里, 一直重复着这个机械的动作。
把地上最后一件湿衣服抛进木盆里,孟映岚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公孙弈站在原地,手足无措地挠了挠后颈。
之后的日日,公孙弈都跑来湖堤,要么没有碰见她, 要么她在岸堤边搓洗着衣服, 沉默着垂着脑袋不理他。
日日想道歉,日日没说出口,又日日跑来湖堤看她。
就这样持续了半月, 他偷偷从万宝坊跑出来, 看到湖堤边围着几个身体健硕的护卫。
一件件湿衣服从木盆里抛出来,四散散落在岸堤上,那端一道尖利的女声传来, 大声指控:“就是她,就是她,刘员外大小姐的耳坠子就是她偷的。”
又一件湿衣服抛出来。
“看,护卫大人, 我搜出来了!”
“您看看是不是这对耳坠子?”
一守卫将耳坠子拿到眼前一看,浓眉倒竖:“正是小姐的东西!”
“你这个手脚不干净的浣衣女,你是哪个坊的,看我不同你老板讲辞了你。”
护卫来回走动间,公孙弈方才透过缝隙看到站在人群之间哑口无言的碧衫女人,她不住摇头,着急辩解的样子。
“说话啊?!”
“护卫大人,她是个哑巴——”
指控的女人话未落,岸堤冲下来一个人。
公孙弈拦在孟映岚面前:“她不会偷东西的!我作证!”
“你——你谁啊你!”
“哦,小人不识,公孙家那个蠢材老二啊!”
“少多管闲事啊......”
几个护卫嘻嘻笑骂着,不知谁推搡了下孟映岚,她跌坐在地,公孙弈气急:“你们做什么?!女人也打么?”
几个护卫一推他的肩膀:“打就打了,一个手脚干净的小毛贼,该打!”
话罢,他们围起来就要踢打地上的女子,公孙弈拔出桃木剑,扑身过去,过了两招,便被甩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