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珉鹇做了一个梦,梦见很小的时候,端妃抱着她站在廊下,看笼子里关着的鹇鸟,那鸟儿生得很漂亮,背上是白的,有黑纹,腹部是晶亮的黑蓝色,看着和锦鸡有些像。
小鹇儿问:“母妃,为什么这个要做我的名字,它长得像锦鸡,不好看。”
端妃笑道:“那鹇儿觉得什么鸟好看?”
“青鸾!大姐姐的青鸾鸟最好看!哦还有鹔鹴,堂兄的鹔鹴[注]也好看......”
青鸾和鹔鹴都是传闻中的神鸟,端妃抱着她噗嗤一笑,指头轻点她的小脑袋:“真是小丫头......”她话头又一转,问道:“鹇儿喜欢鹔堂兄吗?”
小小的卫珉鹇睁大了眼睛,喜欢卫瑜鹔吗?
卫瑜鹔大她整整十岁,她懂事的时候,这个堂兄已经上战场杀敌去了,只听说是个英勇的,像极了齐王叔年轻的时候,朝野上下都说虎父无犬子。
可是她对卫瑜鹔都没有什么印象啊,没有什么印象谈何喜欢呢?
她摇了摇头,端妃的表情却瞬间就狰狞了起来:“六殿下为什么不喜欢鹔小王爷?为什么不喜欢鹔小王爷呢!”
“母妃......”端妃掐着小小的女孩,一双纤纤玉手收紧了又收紧,小鹇儿圆圆的脸上涨得通红,她羸弱得喃喃:“母妃......母妃不要......”
榻边的人闻言冲她看过来,脸色惨白的丫头眉头皱得死紧,声音弱得不比初生的奶猫大多少。
唔?
是做了噩梦么?
“唔——呃——”她忽然翻身呕出一口黑血,那人躲避不及,一身玄色的衣裳上登时被那血溅湿了一大块,他修长漂亮的手捏着帕子,在她嘴边揩了揩,另一手揉了揉她汗湿的鬓边,低声说:“吐出来就好了,好丫头,不怕......你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说着站起身,示意隔断外的太医上前,那太医惊疑不定地看着定远王,匆匆提着医箱上前给六公主诊治。
北堂晖出了西殿,看到北堂曜被陆海潘江扶着站在廊下,一张脸惨白惨白的,正死死得瞪着他。
这眼神似曾相识,好像多年前北堂晖差点弄死他的时候在他眼里见过,凶狠地好似一条恶狼。
他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她没事。”
北堂曜抬手格挡,用力攥住北堂晖的手腕:“你为什么!”
北堂晖笑得像阳春三月的微风:“九皇弟,原因难道你不知道么?”
“她不是你可以利用的人,你不要碰她!”他们兄弟凑得极近,只有彼此能听见对方的声音,北堂晖笑道,微微侧头,看见他残缺的左耳。
“不论我用不用,她已是一枚棋子,既然是棋子,为何我用不得?”
“北堂晖!”
“九皇弟,淡定。”北堂晖挣开他的手:“蛇缠藤吃了最多痛一段时间,喂了解药就好了。”
“你再碰她,就别怪我!”北堂曜狠狠剜了他一眼,转身要走,北堂晖反手捏住他的肩膀:“你和她不合适,你的事,她不适合陪着你,这丫头又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要陪你在这人间沉沦?”
北堂曜没有回他的,大步走出了长乐宫的西殿。
陪他在这人间沉沦吗?
为什么不呢?
她只能陪着他!
到死都只能死在他身边!
谁让那一夜风雪太盛,谁让那一树绿萼梅盛放得太香,谁让她......要靠近他,走近了也好,那这辈子......
都别想逃了。
第五十八章
北堂晖微微侧着身子站在元启帝面前,身边跪了一地的太医,足有十来个,为首的那个两鬓和胡子都雪白了,他说:“禀陛下,六殿下病情稳下来了,只是失血过多,且二次毒发攻心,怕是......要昏迷好久。”
元启帝一听人救回来了,松了一口气,点点头:“没事就好,要用什么药尽管开库去取。”
那些太医行了礼便都退下了,堂上留下伺候的李有福和北堂晖、北堂曜兄弟,卫瑜鹔,还有刑部几人。
“多谢定远王爷施药,否则朕这女儿怕是......”元启帝想起那时候太医院十几个太医跪倒一片,颤颤巍巍地说奉康没了就后怕,那样一个女儿,长得那么像他,十几年如一日被捧在手心里娇养长大的,怎么会就这样没了?
他目眦欲裂,这时候定远王递了牌子赶过来,说愿献上北廷秘药,能救她。
果然不过两盏茶的功夫,奉康当真有了气儿,太医院的人施针逼出了剩下的毒血,她这条小命在鬼门关呆了一会儿终于是被捞了回来。
还好,还好救回来了......
北堂晖拱手行礼:“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陛下不必客气,能救了六公主就好。”
北堂曜站在他身边,面色苍白,他下水把人捞上来的,把自己冻得不轻,浑身上下的皮肉都通红了,皇帝冲他也点点头:“多谢崇云王爷大义。”
北堂曜拱手:“陛下客气。”
谢过北廷的人,皇帝请人落了座,才喝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申有为扑通一跪,开口道:“陛下,花亭中的白玉方糕里有少量的鸠毒,已经请太医院的太医们看过了,栏杆被人提前锯开了,只要稍稍一碰就会断裂,人就会……就会摔进去。”
这是皇帝的家事,北廷的人听着明显不合适,二人对视一眼,双双起身拱手要告退,元启帝见北堂曜脸色确实不好,便挥挥手让他们回去了。
见北堂曜兄弟走了,申有为说:“皇上,这件事情不简单啊!”
他低声道:“臣等查过了,那花亭早在几日前皇后娘娘就吩咐宫人修整,好些日子没人去了,要知道六公主离席之路怎么走都会路过那花亭......”
皇帝想了想,问:“宁康的身子怎么回事?”
卫瑜鹔回话:“日前便有消息说大公主似是有了身子,棠梨宫中日日熏艾。”
熏艾,就是这胎保不住了,保不住的一胎,冰天雪地还要坐在花亭里,这心思当真是司马昭之心了。
皇帝将手里的串珠一扔:“身怀孽种还要嫁祸给姐妹!当真是......蛇蝎般的心肠!”
李有福吓得连忙跪下,心里只觉得皇后怕是要被牵连了,棠梨宫就在长乐宫中,若说棠梨宫里的动静中宫不知道,鬼都不信!
周氏既然知道了,还会出今日的事——
这可不得了,奉康公主向来是皇帝捧在手心的,眼看就要触了皇帝的逆鳞。
申有为磕头,又说:“臣查过了,叶侧妃的身孕被诊断出来已有月余,却只有长乐宫和麟趾宫少数人知道,皇后娘娘吩咐了她在宫里好生歇息养胎,没成想她却和大公主走到了一块。”
说起叶颉之,皇帝心里涌起一阵厌恶,他冷哼道:“少教。”
卫瑜鹔倒是还有话,不过不方便在刑部的人还在时候说,等皇帝发落完,连李有福都屏退下去后,才对皇帝一一说起。
皇帝听完也是一愣:“什么?”
卫瑜鹔颔首:“臣之所言句句属实。”
元启帝闭了闭眼睛,深吸了两口气,忽然觉得有些疲累,年少时为了这一把龙椅兄弟姐妹间争斗不休,他是那场战争的胜利者,最后踩着九龙玉阶登基,结果好像轮回一样,几十年后还是免不了儿孙也卷进一样的争斗里。
良久,元启帝揉了揉眉头,声音有些沧桑:“瑜鹔,朕要拟旨。”
*
北堂晖还是第一次踏进请月院,请月院在上京城偏北一处,院里种了很多奇珍异花,还有几棵苍劲腊梅,枝头开着红艳艳的花。
“九皇弟这院中倒是不错。”
请月院是卫瑜鸣着人给他置下的,一雕一琢俱是精致,规制虽说不大,也半点不失人礼,正堂里挂一副昭君出塞图,正是‘黄沙堆雪暗龙庭,马上琵琶掩泪听。汉室御戎无上策,错教红粉怨丹青。’
北堂晖背着手看这画,笑道:“九皇弟觉得,若是当时汉室天下无可敌手,王嫱可会出塞去?”
北堂曜撩袍坐下,冷冷道:“六皇兄怎知王嫱在塞外是不是活得比在汉庭时来得自在。”
北堂晖坐在他另一首,陆海潘江给他端上来热茶,他喝了一口皱眉道:“唔,好苦。”
“我也不和六皇兄多绕圈子了,皇兄来这南朝做什么?”
他兄弟其实生得很像,尤其是北堂晖也冷起脸,更是两尊玉雕般的天人之姿。
北堂晖又喝了一口苦涩的茶水,吱哇乱叫:“你这茶也忒苦!”一斜眼看他脸色沉重,北堂晖笑道:“别这样如临大敌,九皇弟知道的,我从不愿与你为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