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得纷纷扬扬,一团团一簇簇的,像极了被扯碎的棉花球。
吃罢早膳后,白雪坐在临窗的罗汉塌上选布料。母亲怀了身孕,她要给未出世的弟弟或妹妹做几套小衣服。陈容与看着花花绿绿的一堆布料,觉得有趣,拿了本闲书,坐在罗汉塌的另一头陪着她。
“世子夫人,潞绸柔软厚实,蜀锦颜色鲜亮,做褂子都是不错的。”
秋菊拿起来让白雪看:“奴婢觉得,这块天蓝色绣云纹的蜀锦就不错。喜气又大方。”
白雪点点头:“是挺好的,留下吧。”她顿了顿,突然想起一件事,抬头去看陈容与:“大哥,你冷不冷?”她记得他是畏惧寒冷的体质。
“我不冷,你忙你的。”
陈容与很享受抬头就能看到她的氛围,笑着开口:“别担心。”
白雪看了他一会儿,起身握了握他的手。果然是温热的,便放下心来。又从笸箩里拿出两双做好的冬袜:“给你做的,也浆洗过了。你试一试……合不合脚?”
一双雪白色的,一双褐色的。斓边处都绣了竹叶纹,针脚很细密。
陈容与接过来,用手摸了摸:“看着就很合适的。”他说着话,褪了高筒毡靴。白雪半蹲着替他脱了素娟夹袜。
陈容与试了试褐色的,“不大不小,穿上也很舒服。”
白雪看了几眼:“那就穿上吧,你换下的这一双,我待会儿让丫头送去浆洗房。”
陈容与应了“好”,穿上了高筒毡靴。
成了亲和没有成亲就是不一样,他以前听陈容安说起时还不大在意,这会子却明白了。成了亲,妻子会担负起你的饮食起居,照顾你的衣冠整齐……这种体贴入妙的感受和下人们按规矩行事是完全不同的。
吴华从外边进来了,躬身行了礼,说道:“世子爷,侯爷有急事唤您去书房一趟。”
“什么事情?”
陈容与问道。
“奴才也不知道,是侯爷的贴身侍卫过来传的话,他人还在书房里侯着。”
“你去吧。”
白雪想了想,催促他:“别让父亲等久了。”
陈容与交待了白雪几句,又说中午的时候会和她一起用午膳。
白雪一一的答应下来,心里却有些好笑。陈汝的净雨轩离景庑苑最长也不过半盏茶水的路程,大哥倒依依不舍的。她打开珊瑚双开门衣柜,拿了件狐狸毛的大氅给陈容与披上。
外面起了北风,夹杂着雪花,呼啸着,漫天飞舞。
净雨轩里。
陈汝屏退了左右,一个人在正厅里走来走去,还不时往外面看,刚毅的脸上焦急一片。
陈容与刚挑帘子走进来,陈汝立刻迎了上去,“与哥儿,出大事了。”
“父亲,您别慌张。”
陈容与倒了一盏热茶,递过去:“先喝一口润润嗓子。”
陈汝叹了一口气,躁得直搓手:“我的心火燎一般,哪里喝的下?”他看长子还带着笑脸,只得伸手接过来。
“到底出什么事情了?”
陈容与解开大氅,随手放在圈椅上,走去了炭火旁边烤手。
“昨晚,午门口发生了兵变,四王爷给圣上请安出来,被太子爷的人给抓了。直到现在还瞒着圣上呢。”
陈容与一惊,这件事他都不知道。父亲是哪里得来的消息?
“您听谁说的?可还属实?”
陈容与点点头,和长子解释:“我以前带兵打仗的时候,救过李芮银的命,他现在是太子爷的侍卫。他知道咱们陈家和四王爷一向关系亲厚,怕受了连累。便让人传了话过来。”
陈容与沉吟了一会儿,突然唤了吴华进来,让他去备马车。
“与哥儿,你要去哪里?”
“……赶去襄王府一趟。”张长林还在四王爷的府邸。太子爷就是趁着大过年的众人都在家里,才敢如此的出其不意。四王爷的事情他应该还不知道。他们要商量一下,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长子和他说过陈家和四王爷结盟的事情,陈汝心里更是忐忑难安,也要跟着过去。
“父亲,家里老老少少的,也离不开人,您守着吧。太子爷的心思莫测,他还拉拢过二弟,别到时候来了咱们家……您和我若是都不在,家里便一个拿主意的人都没有了。”
“也是。”
陈汝送了陈容与出院子,又嘱咐他:“有了转机,记得让人传信回来。”
陈容与摆摆手,转身离去了。身影很快消失在了茫茫的风雪中。
陈汝从本质意义上来说,是个粗人。文人那套动不动就论大道理的本事,他没有,也不屑于做。这一次,倒难得发了感慨:“这个年,看来是过不太.平了。”他“唉”了一声,甩甩袖子,顺着青石板小道,上了转角游廊。往王氏的上林苑走去。妻子如今怀着身孕,情绪不大平稳,作为丈夫,理当多多的伴随左右。
走到半路,却遇到了打着油纸伞的陈宛兰。她披着淡绿色绸面大氅,脸颊胖了些,眼神也有了光彩,水灵灵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和她年纪差不多大的小丫头。
“兰姐儿,你这是要往哪里去?”
陈汝揉了揉小女儿的头发,和蔼地:“个子又长高了。”
陈宛兰屈身行了礼,俏生生地:“自从大嫂子嫁给了大哥,我还没有去找她说过话呢。兰姐儿想她了。”
小女儿一派天真无邪的,陈汝的心情也被感染的好了许多。他笑道:“你去吧,路上注意些,别摔倒了。”兰姐儿最像安姨娘,都是性子怯弱的人,多和别人相处是好事。
陈宛兰屈身应了“是”,和陈汝告辞。她到景庑苑的时候,白雪刚比着纸样子剪了一套小孩子的小褂、小裤。虽然只有两个手掌大,却袖子领子都有,十分的齐全。
“兰姐儿,过来做。”
白雪看到陈宛兰,便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又让半夏去端来糕点和热茶。
“大嫂子。”
陈宛兰规规矩矩地屈身行了礼,坐在了白雪的身旁。她第一次过来景庑苑,看什么都觉得稀奇,忍不住的东张西望。
白雪给她解了大氅,让丫头捧着去炭火旁烤一烤。大氅沾了雪水,摸着潮气浓浓的。
“给你泡了蜂蜜桂枝熟水,尝一尝吧。”
白雪接过丫头手里的盏碗,亲自递给了陈宛兰。
陈宛兰接过来,小口小口地喝。她看到摆在罗汉塌上的布料,问道:“三……大嫂子,母亲怀了弟弟,您这是给弟弟做的衣服吗?”她唤惯了三姐姐,猛然换了称呼还有些不大习惯。
白雪应“是”,看她小心翼翼的模样,就问:“你怎么知道母亲怀的是个弟弟呢?”
“母亲是个好人。”
陈宛兰羞涩地笑了笑:“……她怀的一定是个弟弟。”不只是安姨娘教她这样说,她自己也是这样想的。王氏对她真的很好,要过年了,还专程让李妈妈送了两件冬袄和首饰过去兰草园。
她回答的前言不搭后语。
庶出的孩子总是格外懂事些,白雪看她还扎着双丫髻。心里便生了怜惜。拿了一块条头糕递给她:“里面添加了红豆沙,你喜欢的。”
陈宛兰吃着点心,和白雪说一些她认为好玩的事情。什么早晨起来她在院子里堆了个雪人,才半个时辰不到,雪人就被一直不停歇的雪花覆盖了,红萝卜做成的鼻子也掉在了地上。她前几日给祖母请安,祖母养的鹦哥还会背诗了……又问白雪:“大嫂子,吃团圆饺子的时候,我看到了四姐姐也在席上坐。”她顿了顿,小心的开口:“四姐姐是快要解除禁闭了吗?父亲宽恕她了吗?”
“我也不清楚。”
白雪想了想,说道:“你不管这些,平日里该怎样做事还是一样的。”
陈宛兰“哦”了一声,声音压低了:“四姐姐看我的眼神好可怕,她还会欺负我吗?”只要想起陈宛柔推自己摔倒,偷偷拧自己的胳膊,她心里还是会害怕。
“不会的。”
白雪和她说:“她若是真做了,你便去告诉父亲和母亲,他们会为你做主的。就像上一次。兰姐儿,你一定要学会开口。”
面对折辱和欺负,最有效的方式便是反抗。或者去告诉父母和长辈,让他们替你做主。
陈宛兰笑了笑,眼睛弯成了一双月牙儿。陈宛柔要真是再欺负她,她一定会告诉父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