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见到虞才人的时候周皇后倒稍稍放下了心,相貌不能说不美,可在美女如云的后宫怕是泯然众人矣;规矩是极好的,言语恭谨,进退有度,倒有些大家风范;贞静柔顺,叫人生不出恶感,能得皇帝青睐倒也不奇怪。
再调查她的来历,本是文裕皇后的掌事宫女,素来能干,机缘巧合被分到承明殿,秋狩时偶然得幸,也没有什么蹊跷。
众妃嫔本以为皇帝新纳了美人,总要新鲜一阵子,可没想到两个多月过去这位虞才人居然没能得到哪怕一次的临幸,原本或嫉妒或防备的心思都息了下来,还是想办法博得圣眷更要紧。
倒不是皇甫枫有意冷落十七,她受伤需要静养,当然不能侍寝,只是这两个月过去,皇帝眼前那么多的美人,可不就把她忘了。
至于赐居凌波殿,毕竟是生母的旧居,别人住了皇甫枫总觉得不放心,**小也算是心腹,宫内陈设装饰自然是按照冯贵妃的喜好来,因而这样安排与恩宠全然无关。
十七安然自在,已经做好了一辈子做个才人的准备,其实对她而言,能被主人完全忘在脑后反而是一种幸运。
不过也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定,虞才人并没有像自己的预想一般沉寂一生。
乾宁元年十一月初六,新皇自登基以来的第一个生辰,虽然皇甫枫厉行勤俭,没有大操大办,但是六宫嫔妃按周皇后的意思齐聚一堂,恭贺献礼以悦圣心。
周皇后送了一柄羊脂白玉如意;杜丽妃送了一座红珊瑚摆件;王昭仪送了一幅米芾真迹;底下的低位妃嫔拿不出什么实物,皇后令她们献艺助兴,唱歌的,抚琴的,作诗的,作画的,花样倒不少,都是熟面孔,皇甫枫大略看过,不怎么感兴趣,目光无聊的在众妃嫔间逡巡,要点个新人看点新花样。
也是碰巧,宫中人尽皆知:新皇喜欢艳丽妩媚的美人,和前头那个独爱清粥小菜的僖宗正相反。所以今日无不盛装而来,只有虞才人,一是对争宠不上心,二是月俸微薄,没钱置办衣裳首饰,穿了身淡绿的寻常宫装,簪一支浅黄绢制宫花再戴了一对东珠耳坠就来赴宴,在一堆姹紫嫣红的佳丽中简素的一目了然。
“十七,你准备了什么贺礼,献来让朕一观。”
众妃嫔心里纳罕,面面相觑。虞才人的冷汗都下来了,自己位份低微,原以为不会有人注意,对贺礼毫无准备,怎料被皇帝钦点?
十七小步上前,简直想给皇帝跪下,这个主人真是想一出是一出,怎么就笃定自己准备了贺礼?现在如果实话说自己没有准备岂不是落下一项抗旨不尊,目无君上的大罪?
再说这厢,妃嫔们听陛下这一声“十七”叫的熟络,发现竟然是她们刚刚认定没有威胁的虞才人,不定打翻了多少个醋坛子。
十七心念电转,总算想出了应对之法。
“属妾练了支一剑舞,请陛下品评。”
十七转身吩咐乐工“请奏《满堂势》”
大雍尚武,剑舞颇为流行,在民间表演的也很频繁,对动作并没有刻板的要求,合拍且好看即可。《满堂势》是十七最为熟悉的曲子,跳来不易出错。
僖宗在世时,爱看些轻柔曼妙的歌舞,宫中许久不曾有人表演剑舞了,皇甫枫一时来了兴致,不等侍从捧上未开刃的剑来,解下腰间佩剑“流光”抛给十七。
十七轻轻移步接住,席间已经传来低低惊呼。
乐起,剑出鞘,剑光流转,冷似霜雪,锋利无匹。
十七的动作极具威势,纵身起舞间大开大合,满堂皆是剑影,踏着鼓点更添激越,舞姿矫健而雄妙灵巧,剑光照处粲然夺目,剑招有起有落,衣袖上下翻飞,潇洒绚丽,借古诗一叙“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说不尽的好看。
一曲终了,十七収了势,还剑入鞘,正待退场,皇甫枫抚掌大笑,连道三声“好”字。立刻下了口谕给十七升了一级,当晚留宿凌波殿不提。
芙蓉帐暖,雨散云收,皇甫枫心满意足的入了黑甜梦乡,十七做了多年的暗卫,早习惯了一人独寝,如今身边躺着自己的主人,哪里睡得着?闭起眼睛调息了一夜的内功,天刚亮就下床梳洗齐整,恭候皇帝起身。
皇甫枫要上早朝,不用人喊,五更天也醒了,往身旁一搂,没搂到人,睁眼一看,十七安安静静的立在床边。
“陛下可是要起身了?”十七一夜没睡,精神有些不济,声音不复以往清冷,透着股疲惫和慵懒。
皇甫枫伸开手在十七的服侍下换朝服,换好了握住那只纤手一使劲儿,十七跌坐在他膝上,一下便红了脸。
“昨天晚上累着你了,怎么不多睡会?”
“妾怎么好起的比陛下还迟?”十七埋着头,心道,昨天折腾到半夜,今天要不起早些,给皇后请安就要迟到了。
以往的那些妃嫔,在自己起身时也就爬起来问个安,个个养尊处优,也干不来这服侍人的活儿,两相对比,皇甫枫更觉得十七乖巧,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吩咐道:“凌波殿虞美人,温婉淑仪,秉性端庄,甚得朕意,晋其为婕妤。”
第十三章 《大雍双龙记番外·乾宁宫词》 3
十七素来不与人亲近,正强忍着不习惯在皇甫枫怀中装柔顺,听了这话;身子一抖,下意识搂了一把皇帝的腰才没摔到地上去,连忙轻手轻脚的要从他怀中挣脱。
“陛下,妾昨晚才升了位份,这不合规矩。”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昨晚一场剑舞的风头,都不知道有多少人眼红,这旨意简直是把她放在火上烤。
皇甫枫心里暗赞十七懂事,收紧了臂膀,把怀中人楼的更紧了些,不在意的道:“哪儿有什么不合规矩?你有大功于朕,从前是朕委屈你了,这晋升就算补偿,你安心歇息,朕还要上早朝,晚些时候过来陪你。
十七心中一冷,皇甫枫说他今天晚些时候还来,罢了,他只要自己高兴,根本不在乎自己会不会受到为难。
“妾恭送陛下。”
十七在宫门口目送着,直到乌泱泱一大片的皇帝仪仗彻底看不见了,折回内室重新梳妆,把原本看着喜气的玫红束腰流彩暗花宫装换成了月白色银纹绣兰花的大袖衫配松柏绿长裙,梳最普通的高髻,不戴首饰,只在脸上扑些粉,稍微掩盖彻夜不眠的憔悴之色。不带侍女,独自疾行至凤仪宫向皇后问安。
凌波殿离凤仪宫本就近,十七又走的快,宫门未开时她就到了,竟是妃嫔中的第一人,十七特意在凤仪宫宫门稍远,宫人能看到却不妨碍行走的地方静候,待来的人多些了才一起进殿向皇后行礼。
十七又升一级的消息早就传到了皇后这里,皇后本来确实想拿她立威,杀杀那些得宠便有些跋扈的妃嫔的得意劲儿,可是看她顶着秋日早晨的凉风早早步行来给自己请安,脸色憔悴中带着呼吸急促导致的潮红,等在宫门外头,到底还是罢了。
十七松了一口气,皇后是位光风霁月的人物,只要自己够安分就不会因为妒忌在她那受磋磨。
十七向来能把自己的本职工作做的很好,做暗卫是这样,做妃子还是这样,前者卖命,后者卖身,反正能让主人满意就是成功。
暗卫排名靠武力,妃子则不然,容貌固然重要,把皇帝哄开心的手段才是根本,十七不像其他人出身官宦之家,自小练习琴棋书画这些风雅的技艺,她知道剑舞虽好,皇帝总会看腻,故而天天往云韶府跑,苦练舞艺,和当初习武一般用心。
皇甫枫喜欢妩媚妖娆的美人,她容貌天生清雅,也不一味浓妆,只多穿鲜丽颜色,用花钿点缀妆容,装扮亮眼却不媚俗,让皇帝看着舒服就是了。
十七心思细腻敏锐,只要下了功夫,博得几分恩宠却是不难,乾宁二年,她已经成了正二品修容,位列九嫔。因她从不恃宠而骄,侍奉皇后又素来勤谨,宫中又有一个艳冠六宫,性情骄纵却圣宠不衰的杜丽妃在前面立着,在宫中的人缘意外的不错,皇后对她的态度更是亲近许多,见了她一口一个“清儿妹妹”,指望有她制衡别让丽妃太过嚣张。
乾宁三年,虞修容大幸,生皇四子煊,得封贵妃,居蓬莱宫主位。杜丽妃为了不给新贵妃行礼,称病闷在自己宫中月余,皇帝亲赐珍宝安抚,才算想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