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柳轻轻叹了口气:“这又何苦呢?说来若不是她太苛责大小姐,先夫人的嫁妆,本可以……”
薛瑶冷冷瞪着翠柳,让她生生将这些话又咽了回去。
“日后,这些话都不可以再说。”薛瑶一字一顿道,“叫我娘听到了,小心把你卖到窑子里去!”
翠柳脸色苍白,浑身发抖,忙点头:“是是,奴婢知错了。”
待到叶老太公大寿那日,薛平还是带着三个孩子去了的。
薛婉和薛瑶照例由薛平先带着拜见叶老太公。
叶家人丁兴旺,叶老太公又活的长久,叶家三房足有百来号人,住在城东一幢大宅子里。
那是世代兴旺的人家,一应奴仆摆设,自与寻常人家不同。
薛婉和薛瑶被侍女们迎进去,一路瞧着奴婢们鱼贯而入,都是低头敛目,各做各的活计,人人腰间挂着腰牌,又穿不同颜色的服饰区分登记,十分分明。
薛平带着三个儿女,进入正堂,叶老太公坐在上首,叶家三房夫妇二人则分座两侧,满堂的布置、叶家人的气度,皆是器宇不凡。
薛婉等三个孩子上前,由薛平领着磕头行礼,给老太公祝寿。
三个孩子照例每人得了一个荷包,又被夸奖了一番模样俊俏之类的,原本是照着惯例要下去了,却未料到堂上一位夫人突然开口。
“这就是薛家大小姐啊,早几日入宫,就连贵妃娘娘也是夸赞不已的,说是满京城的闺秀,最蕙质兰心的呢。”开口的女子瞧着四十岁上下的年纪,保养得当,年轻时定然是个美人。
薛平忙介绍道:“这是叶三夫人,还不赶快行礼。”
薛婉心中了然,这正是叶修昀的亲妈,叶家三房的夫人,几次三番试探着想和薛家结亲的那个。
“婉儿拜见三夫人。”
叶三夫人瞧着眉开眼笑道:“好好好,这孩子我瞧着投缘,薛大人回头可要多让她来走动走动,我们叶家的女孩儿多,定能玩到一块儿去。”
薛平自然连连说好,不禁有些遗憾,若是张氏不做那伤天害理的事,今日她若在,定能好好应酬一番,说不得婉儿的亲事就可定下来了。
可他转念一想,只怕她若在此,反倒帮倒忙。
拜见过薛老太爷之后,薛平便去了前厅饮宴,薛婉和薛瑶则被丫鬟带到后院去,薛宁却是可怜,得一个人去和公子少爷们一处,连个领着他的长辈都没有。
他可怜巴巴地看着薛瑶和薛婉,扯着薛瑶的衣襟道:“二姐,我怕。”
薛瑶正是烦闷,把手抽出来:“你到底也是十岁的人了,这样的场合还这么拘谨,真是白当个男儿了!”
说罢,头也不回的走了。
薛宁的眼圈立马红了,反倒是薛婉不忍,轻声安慰道:“别怕,若真的有事便叫小厮传话过来。
“嗯,我知道了大姐姐。”薛宁抹了把眼泪,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薛婉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此时,叶家前厅,宴席未开,叶修昀正在招待一群同窗好友,众人听说他院中新移了一种牡丹,一株花上开三种不同颜色的花,都吵着要看,故而齐齐跑到院子里。
果然,只见那牡丹花开正盛,姚黄、魏紫、梨花雪三色同在枝畔上,众人见了均是啧啧称奇。
有同窗好友玩笑道:“叶老三,这奇花异草素来不是你的喜好,怎这一次竟搜罗这样的名品,难不成是要给媳妇的聘礼吗?”
叶修昀一身的宽袍广袖,站在桃花树下,手中折扇轻摇,当真是名士风流。
他以扇子遮面,笑道:“也算是吧。”
“哦?如此说,你是要定下来了?”有人大喜道。
叶修昀笑而不答,只吟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子之于归宜其家室。”
众人不禁哄笑。
有好事者继续追问:“可是上回成王府那位如花美眷?”
叶修昀一脸高深莫测,摇头晃脑道:“子曰不可说,不可说。”
一时之间,众人大笑,却也明白叶修昀是默认了的。
叶修昀平素里交往的好友,大多都是饱学之士,在朝为官的,也多是翰林、御史台之类的清流,如今有名花作伴,这些读书人便开始吟诗作赋起来,竟比外头还要热闹。
沈淮安到时,遥遥驻足,满京城的文人墨客,和他这般的行伍之人实在是不合的,只是李昭因之前得罪了叶老太公,特意叫沈淮安准备了一些贵重礼物送来。
沈淮安将礼物送到,又说了些客套话,便被人请到后院,恰好听说叶修昀一番高论。
他不禁莞尔。
据他所知,上辈子叶修昀娶得可不是一个貌美的女子,只是不知他此时说的又是何人,而自己这辈子,又能不能娶到上辈子娶的那个人。
想到这,沈淮安不禁蹙眉,有些事或许该加快些进度,否则,薛婉如今正是说亲的年纪,真的被说给了谁家,总是不太好。
此时,叶修昀已看到站在远处的沈淮安,他今日明显也是来祝寿,难得没穿盔甲,也不是贴身的劲装,一身的华服,但浑身上下的杀伐之气,却与他身边这些截然不同。
叶修昀心中感叹,一边是温柔乡,一边却是英雄路啊。
想到这儿,他与诸人寒暄之后,才慢慢走到沈淮安身边,挑眉笑道:“沈兄难得前来,可是有事。”
沈淮安脸上也难得有了些笑意:“不过是帮三殿下跑个腿,叶老太公历经三朝,为我大永朝鞠躬尽瘁,殿下也是十分敬佩的。”
场面话是说给旁人听得,叶修昀听沈淮安一本正经的吹嘘,眼里很是促狭,他道:“殿下能记得我叶家,是我叶家的福气,沈兄还请留步去内室,饮几杯薄酒再走。
沈淮安微微颔首:“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二人说罢,并肩离开,很快屏退了身边的随从小厮,一边走一边问道:“听闻陛下准备关照你去南面,可是有明旨了?”
“快了,此事不急,陛下到底是舍不得四殿下,许他中秋过后,再行就藩。”沈淮安道。
叶修昀微微一愣:“如今可还不到五月,距离中秋可还有三月有余。”
沈淮安道:“是啊,夜长梦多,三殿下对此也十分担忧。”
叶修昀微微一笑:“但三殿下到底是没有纳了薛家大小姐,可见此事也稳了。”
薛婉的身份于前朝颇有些微妙,威北侯的最后一点骨血,陈家在军中经营多年,纵然满门战死,但各处的地方军也还是会卖一点面子。
四殿下不就藩,三殿下自然心怀疑虑,是否需要多一些军中的助力,如今这顾虑解除,薛婉也就可要可不要了。
尤其是皇上有决定叫沈淮安驻军江淮,明摆着是找人盯着四皇子呢。
沈淮安听叶修昀提起薛婉,眉目间柔和了些许:“不入皇宫,于女子来说,是件好事。”
叶修昀美滋滋道:“可不是。薛家那位大小姐生的可当真是活色天香,我娘原本看不中她的家事,又嫌她那继母百般推脱,十分拿乔,可后来听说她为了孔贞奔走,这才觉得她是十分仁善贤惠的人呢。”
沈淮安嗅出叶修昀这话中的滋味不对,抬头问道:“你什么意思?”
叶修昀不禁得意一笑:“你不知?我家欲聘她为妇。”
刹那间,沈淮安天旋地转,下意识地按住剑柄,长剑差点出鞘。
叶修昀愕然地看着突然间满脸杀气的沈淮安,挥了挥手:“沈……沈兄……”
他突然间有些疑惑,和沈淮安这样阴晴不定的人结盟到底是不是一个错误,毕竟此人一副准备杀了他的样子。
沈淮安收起浑身的杀气,面无表情地转头道:“无事。”
沈淮安记得许多事,他两世为人,戎马半生,记忆里大多是塞北一望无际的草原,边城穷苦的百姓,还有薛婉或张扬肆意,或温柔娴静的笑容。
他人生中所有的酸甜苦辣,都与薛婉有关,哪怕是薛婉死后,也是一样。
那一日薛婉在他怀里闭了眼,她苍白的脸仍旧带着讥讽的笑,仿佛在嘲笑沈淮安的幼稚和可笑。
沈淮安记不清楚他们的关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恶化的,也许是回到京城之后,又或许是在边城的时候,仿佛是一夜之间,薛婉有了心事。
她看他的眼神闪烁,带着不知道是什么的复杂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