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子渊的话音停了停,接着说:“明天下午学校会开展一个有关校园暴力与青少年心理健康的专题讲座,回家之后通知一下家长,家长有时间的尽量过来参加一下。顺便明天下午讲座结束后会在教室里简单开个家长会——”他抬手止住台下的哀嚎,温和地笑了一下,“不要紧张,内容是关于高三的课程调整安排。这是我们高三的第一次家长会,刚开学才这么几天,你们还没什么黑状让我告。所以大家记得通知到位。”
晚上吃饭的时候,程翊跟晏向辰说周婷事情的后续时随口提了一句家长会的事。
“不去也行,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儿。
“去啊,为什么不去。”晏向辰把手里的烟灭了,站起来看着程翊,眼里闪烁着兴奋,“我看着不像你爹吗?”
“……”程翊早就对他的口头便宜习以为常,面不改色地继续扒饭,眼皮都没撩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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氤氲的黄昏,慷慨激昂的演讲声一直从礼堂传到了操场上。放学时分的操场难得的热闹,从高一到高三的都有,都是等来听专题讲座的家长的。
沉坠的落日燃烧起天边柔软密实的云层,穿透罅隙洒下的尾霞像是在云彩中染尽了颜色,只洒下淡淡的薄红。褪去炎热的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桂花香,是从校外飘进来的,马路边上的桂花树缀满了奶黄的花穗,饱满小巧的花瓣上跳跃着金灿灿的光。
柳城的秋天终于来了。
程翊坐在操场的双杠上,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慢地让香气从鼻腔里吁出来:“啊,舒坦。”
时辙耳朵里塞着一副白色的耳机,侧肩倚在双杠旁边,看着不远处篮球场里打球的高二学生。
“听什么呢?”程翊伸手摘下他一只耳机。耳机线不够长,他这一拽连同时辙左耳的耳机也跟着扯了下来,时辙下意识抬眸看过去,程翊只用了一个胳膊肘杵在双杠上,微侧着身子,纤瘦的身体腾空着,身上宽松的白色校服灌了风,看起来摇摇欲坠。
时辙捏着耳机线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慢吞吞地往他面前走过去,让他能顺利地扯过耳机线把耳机塞进耳朵里。
听到耳机里声调平缓内容无趣的英语听力,程翊顿感无聊,于是把耳机摘下来还给他,干巴巴地笑了一声:“呵呵,好厉害啊。”
时辙脸上没什么表情,接过耳机塞回耳朵里,他转身往旁边走的时候程翊无意瞥到他的睫毛,浓密的睫毛被霞光镀上浅薄的金红色,看起来毛茸茸的。
程翊两条胳膊撑在双杠上,身体后仰,眯着眼睛看着头顶絮状的云,松软的云朵在天空中缓慢地流动着,盯了一会儿,又觉得无趣,不知怎么又悄悄把眼睛转向旁边的人。时辙还和刚才一样,靠着双杠一边的漆蓝色柱子,目光望着篮球场的方向,眼睛微微眯起来,纤长的睫毛没有弧度,柔顺而平直着。
程翊想到他坐在教室里看板书的时候,也总是这样微眯着眼睛,心里想着,是近视吗?
他的皮肤好白,戴那种边框细细的眼镜一定很好看。
正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着,时辙不知为何突然转过头来,对上他的目光也是一愣,削薄的唇轻轻动了动,慢慢问:“怎么了。”
猝不及防撞上的视线让程翊没由来地心里一虚,慌忙转过头,又觉得自己这个行为莫名其妙,便硬着头皮把脸转了过去:“啊?”
时辙还看着他,似乎在等他的回答。
有什么好等的,程翊有些恼火的想,脸上却要佯装出一副自然的模样,正儿八经地问他:“你近视吗?”
“不知道。”时辙说,“怎么了。”
程翊指了指他的眼睛:“你总是眯着眼睛。”
时辙细微地蹙了蹙眉,眼里有些茫然:“有吗?”
“刚刚就是。”程翊说,“有时间去测一下视力吧。”
“哦。”时辙终于转开了头。
程翊松了一口气,看着他的侧脸,突然又说:“你要是配眼镜的话,配那种细边框的吧,金属的那种。”
时辙这次看着远处的眼睛没再眯起来,轻轻应了声:“嗯。”
第33章
讲台上的男人后背绷得僵直,脸上带着无地自容地窘迫。衬衫扣子分明是和往常一样系到领口最上面的一颗,现在却觉得勒得他连呼吸都不大顺畅。他抬手将领口的扣子解开,勾着领口不大稳重地扯了一下,他知道这个动作算不上得体,但若是不这么做,他觉得自己恐怕就要憋死了。
这一切都源于正坐在教师后排的那个男人——他的学生家长、他三天前酒后乱性的一夜情对象、他人生中最为出格与羞耻一幕的参与者。
那段凌乱却清晰的记忆片段再次涌入脑中,他的喉咙里又干又涩,耳根也烧得滚烫,只能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喉结,努力稳住自己的声线,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狼狈。
“各位家长好。这是高二分班以后的第二次家长会,在座的家长里应该有已经认识我的,应该也有很多是第一次来的,所以简单做个自我介绍。”他轻轻压低了眸子,不自然地推了推鼻梁上架着的眼镜,极力忽视掉教室后排那道炙热的目光,接着说,“我是高三二班的班主任,同时担任高三二班的语文老师,我叫谈子渊。”
晏向辰有些意外地看着讲台上看起来斯文儒雅的男人。
他竟然是个老师,竟然还是小兔崽子的老师。
回想到在酒吧里见到那天,男人眼里噙着明晃晃的醉意,敞开的领口下露出雪白的胸膛,塌着细软的腰软绵绵地趴在吧台上,被旁人占足了便宜。晏向辰看不下去,便多管闲事地主动提出送他回去,结果却被他醉醺醺地拉进了房里……晏向辰错把这当成是男人惯用的把戏,便没什么道德感地从了,一直到做到最后关头他才发现身底下这个好像还是个雏。奈何刀已入鞘,怎有拔刀走人的道理——这鞘还又紧又热又粘人。
“谈老师。”
听到这个声音,谈子渊的头皮倏地一麻,藏匿在讲桌下的手攥得骨节泛白,他僵硬地抬起头,脸色不太好看:“……程翊家长,有什么事吗?”
晏向辰抬着眸子温和地冲他笑,端出一副好好家长的样子,说:“我家孩子今年刚转过来,你看您方不方便留个联系方式,我们也方便随时沟通孩子的在校情况……”他有些难为情地笑笑,“您不知道,现在的小孩回家什么都不和家长讲,我们做家长的有什么问题也只能从您这里了解了解。”
这句话算是打开了家长们的话匣子,不少家长也纷纷点头附和道:“我们家孩子也是回家从来什么都不说,除非有时候你问一句他答一句,唉。”
旁边响起一声低叹。
晏向辰侧了侧眸,身旁坐着的是一位穿着朴素的女人,脑后梳着一个低低的发髻,扎头发用的黑色的发圈比他头上的都素气,虽说皮肤有些粗糙泛黄,但从立体的五官上不难看出她年轻时也定是位漂亮的美人。
是那孩子的妈妈。
晏向辰回忆了一下程翊的同桌,那孩子五官长得倒是不错,大概是随了母亲,只是身上那股劲儿看上去阴沉沉的,晏向辰看着他总有种不太舒服的感觉。也或许是因为那孩子掐程翊那回给他吓出了心理阴影,导致他对那孩子产生了成见。
他收回目光看向讲台上的谈子渊。
谈子渊低垂着眸子看起来有些局促,晏向辰有点后悔刚才嘴欠调戏他那两句了,反正电话怎么都要得到,何必在这种时候让他尴尬。正当他想再说点什么话往回找补一下的时候,谈子渊从讲桌上拿起一只粉笔,转身面向黑板。
谈子渊无比庆幸今天穿了深色的衬衫,否则转身时被汗水浸湿的后背定会让他更加无地自容。大概是因为身体过度紧张,他拿着粉笔的手有些控制不好力度,一串号码写完时手里的粉笔竟然断了两次。
他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来把断成小截的粉笔规规矩矩地放回粉笔盒里。他避开晏向辰直勾勾的目光,拿讲桌上的手帕擦了擦沾着粉笔灰的手指:“这是我的电话,没有的家长可以记一下。”
晏向辰将他的号码输进手机里,自信核对了几遍,确定无误后,视线停驻在空着的姓名栏上,他的指尖漫不经心地敲了敲手机侧边,思考了一会儿,嘴角突然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