禔摩被西蒙的劲道掐得痛皱了眉,但他仍旧大声顶撞对方:「是啊!没错,我不爱你,我从没爱过你,我他妈又不是犯贱干嘛爱上你,很抱歉你的计画失败了,有种就把我的手扭断,看看她的眼睛会不会好起来,我要走了,你慢慢想要拿什么拯救你的女人吧,也不知对方领不领情呢!我告诉你,闍皇西蒙,像你这样冷酷的人,永远不会有人真心爱你,因为你永远都无法了解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西蒙手劲一松,禔摩趁机摔开,转身就往门边走。
皇者目送那瘦削修长的背影离去,深邃瞳眸揉入几分闇色。
就在禔摩一脚跨出面包店的同时,西蒙又再次开口。
「……那天,你哭了吧?」
禔摩一颤,突然间就动弹不得了。
皇者的声音很低,像一条沉重的锁鍊,一圈又一圈,牢牢将他的灵魂綑缚。
「那天,你喊着我的名字,哭了吧?」
禔摩没有回头,他的坚强只够勉强支持他挺直地站立。
西蒙的语气里没有嘲讽、没有笑意,可是那样单纯到缺乏温度的陈述,却让禔摩的心猛地抽紧。
「告诉我,被那个人拥抱,高潮时喊着我的名字,这就是你的爱情吗?冰爵禔摩。」
舌尖彷彿又尝到了血的滋味,闍皇锋利的言词刮得他几乎站不住脚,禔摩抓住门把,颤巍巍地回身。
他不知道为什么西蒙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像头受伤的野兽,那个人根本没有资格露出那样的表情。
残忍的是你,冷酷的是你,利用别人感情的是你,闍皇西蒙,你凭什么受伤。
而他,冰爵禔摩,全世界最傻的人,竟然还会为了那样的表情而心痛。
男孩垂着头,忽然笑了,尽管胸口彷彿破了个大洞,尽管此刻的伪装虚假得如此可笑,他仍勾起嘴角,无神的眼眸张扬着空泛的笑意,像个小丑,尽责地在舞台上翻滚,完成最后一幕演出。
「如果摧毁我是你的兴趣,恭喜你,做得不错。」他咬唇微笑,深吸几口气,缓缓道:「可是,我不会垮的,你可以继续嘲笑我、折磨我,百般羞辱我,反正你不是第一个这么做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不要忘记我是冰爵禔摩,只要有钱就能买下一夜的冰爵禔摩,西蒙也不过是其中一个过客而已,你可以跟那些人一样,想尽办法打倒我,可是,你不会赢的,我父亲死了、我的第一个男人废了,他们都有机会伤害我,但最后他们垮了,我还站着,闍皇西蒙,我还站着,我会一直站着,你永远无法征服我,永远也无法毁灭我。」
他话说完,转身就走。
皇者瞇起眼,没有开口辩驳,也没有试图挽留,仅只望着那绝尘而去的背影,压抑沉默。
雨滴从云端摔下,纤长身影很快隐没在银亮的雨丝里。
男孩踏着水泽狂奔,将那些伤痛抛在身后,他仰起脸,让张狂的水珠洗去颊畔无声的浅痕,费尽力气维持的笑容,此刻终于悄悄坠落。
他漫无目的地跑着,脚下绊到一个凹陷的窟窿,踉跄地跌在人行道旁,秀白脸颊被粗糙的石砾擦伤,大雨又很快把血迹冲刷殆尽,男孩翻了个身,仰躺在雨中,轻轻闭上眼。
小丑倒在血泊里,完成了最后一个场景,台下观众掌声如雷,他闭着眸,倾听他们称颂他的死亡。
这场戏,终于走到了结局,没有人胜利,也没有人哭泣。
有人走,有人留,只是这样而已。
「他走了。」
西蒙沉默,眼神始终没有离开那个方向。
「我以为我很了解你,西蒙。」柳湘音抿着唇,长睫一掀,「但我实在不懂,你为什么要这样伤他。」
西蒙冷冷一笑,「妳没有听到他说的话吗?谁也无法征服他。」
「但那不代表他不会受伤,禔摩想要的是什么,你比谁都清楚。」
「那又如何?」
「我知道长老们从小教你如何撒谎,但你没必要欺骗自己,西蒙,你真的愿意牺牲他来救我吗?」
「我带他来这里,答案还需要问吗?」
「你带他来,只是因为你想补偿我。」
「我答应过的事,自然会做到。」
「你没有欠我什么,那年的事情,没有谁强迫谁。」
「哈!」他冷笑一声,「妳要说妳爱我吗?」
柳湘音没有因为那冰冷的讽笑而退缩,她向前一步,平静地道:「当时我们都还年轻,我们都不懂爱,你从那个让人窒息的地方逃出来,你遇见我,跟我在一起,叛逆的情感是对闍城最大的反抗,我自小被人欺负、嘲笑,父亲那时不知身在何方,是你告诉我出身不重要,是你给了我坚强的力量,那一年,我们是彼此的救命稻草,抓住了就紧握不放,事情是那么理所当然,太过理所当然让你把它当做了爱情,西蒙,有些情感不是爱一个字就能够概括的,有些事情也不是简单的对与错可以解释的,这件事,你和我都没有错。」
「救命稻草吗?」西蒙低低一笑,「妳是不是要告诉我,在被全世界遗弃的时候,只要有一个人愿意伸出手,那个人就会成为妳的全部?」
「你曾经是我的全部。」
「现在呢?」
「现在……」她轻轻一喟,「我们都长大了,你应该很明白,现在的西蒙不是过去的那个西蒙,现在的柳湘音,也不是过去的那个柳湘音了,我过得很好,我希望你也过得好。」
「因为他?」
柳湘音一怔,然后像是明白了什么,「每个礼拜带礼物过来探望的人,果然是你吧?你不肯出面,留下礼物之后就走,我也只能以草莓塔表达谢意,我知道你不喜欢吃甜食,本来以为这样做,总有一天你会愿意出来见我……你见到了我的丈夫,是吗?」
「妳爱他?」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也许他的外表并不光鲜亮丽,但他是个善良且正直的人。」
西蒙默然半晌,「我会再去寻找合适的生命共同体对象。」
「西蒙,你知道吗?你没有自己想像中那般无情,也许我父亲或弟弟的态度让你觉得亏欠我很多,但我说过,我并不后悔。」
「我做这件事,不是因为蜀道行,也不是因为柳无色,只是因为我想做。」
「我很感激你的心意,也知道你不后悔承诺治好我,可是我不希望你为了我牺牲别人。」
他淡然道:「为了达成目标,牺牲是必要的。」
「不,不是的,你不想牺牲他,你不想牺牲禔摩,西蒙,你为什么要欺骗自己?」
皇者沉默下来,柳湘音静静望着他,等他开口,就好像她真能看见他的表情似的。
「从小,我就被训练要懂得欺骗别人。」西蒙的第一句话听起来有些沙哑,「他们抚养我,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我生为皇族之子,血族需要一个皇位继承人,他们训练我,不是因为我是他们的儿子,而是因为血族未来的皇者必须心狠手辣,除去一切阻碍,他们让我了解什么是残忍,必要时先下手为强,在权力与地位面前,不是胜利就是失败,没有同情、没有迟疑,至于爱情,那只是脆弱而无用的情绪。」
高压的箝制让他忍无可忍地逃出那座牢笼,那一年,他遇见了她。
柳湘音是圣女之子,自小就被綑缚在身分的框架里,没有人比她更了解无法选择出身的痛苦。
她看不见,因此西蒙在她面前,无需伪装自己。
那段日子,他第一次了解微笑是什么感觉。
可惜的是,对于掌权者来说,爱就像一种毒,谁沾上了,谁就准备灭亡。
谁拯救了谁不重要,因为闍城终会让西蒙明白,他没有爱人的权利,特别是爱一个平凡的女人。
血族长老决议,只要他回归正轨,柳湘音可以被当作一个意外,若选择继续逃亡,任何后果自行负责。
西蒙当然知道后果是什么,同时他也发现到,那些人是对的,唯有掌握权力,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他离开了她,一句话也没留下。
他回到闍城,取得所有长老的信任,重新踏上那条王者之路,不曾回首。
「这个世界没有遗弃我。」西蒙淡然一笑,嗓音轻柔,「这个世界不愿放过我。」
禔摩在被全世界放弃的时候,遇见了那个男人,他爱上他,义无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