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些可怖的声音之中,独独没有人死前发出的叫喊声,仿佛……他们根本来还来不及嘶喊便已经断了气,再发不出任何声音。
静寂变为吵杂,利箭声不再,兵刃声也不再,吵杂重归于静寂的夜。
十六从懵头中回过神,第一时间便爬起身朝跌在地的乔越冲来,“主子!”
不管周身有无箭矢,也不顾周遭是否危险,他只关心着乔越安危,无论自己是否身死。
所幸的是,他们安全了。
是什么人……救了他们救了主子?
“主子你且等一等,属下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十六将乔越扶坐起来后,着急忙慌地就站起身走到门边,同时握紧着腰上的短刀。
只当透过被无数箭矢穿破的门扉往院中望去时,十六的瞳仁因惊骇而一点点紧缩。
庭院中全是血,那本是站在院中随时都会进到屋来手执利剑的十名黑衣人已尽数倒地,血从他们的心口处不断地往外渗,染红了他们的衣,也染红了他们身下的地。
不仅如此,这屋前檐下还横着三具尸体,显然是从屋顶摔落而下,以致其中两具尸体折了肩骨,剩下一具头朝地落下,脖子与身子打成了折。
还有一具尸体,半挂在屋檐上欲掉不掉,他身上的血水如断线的珠子般不断往地上滴落。
“滴答、滴答。”血水从半空中滴落至地的声音在这安静至死寂一般的黑夜里入耳尤为清晰,令人生寒。
除此之外,院中树上,院墙上也挂着人,死人。
光是十六目及之处就已有十七具尸体,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定也有同样的死尸,因为方才的箭矢从四面八方而来,其他地方不可能没有人。
但眼下已再无箭矢而来,证明暗处的他们也有如这院中众人一般,成了一具死尸。
院中唯一站着的,只有一人。
衣衫破旧,头发毛乱,手中握着一柄长剑的男人。
屋檐下风灯在夜风中摇晃,火光微微照在男人手中的长剑上。
那是一柄剑身通体乌黑的长剑,却又在夜色中折泛出血色。
不对,那不是血色,而是剑身上本有赤红朱砂色!有如血液在人体内流动、有如纹络在岩石上蔓延,那一道道朱砂色在剑身上蜿蜒交错,即便是在暗夜里,也生着熠熠的赤红之色!
不是血,那把剑上没有一滴血!
即便它才取了这院中所有不速之客的命,剑身却不沾一滴血!
只有速度快到炼化之境的人杀人的时候才不会在自己的武器上留下一点血迹。
这个男人在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内独自解决了这院中所有的杀手且丝毫不脏他手中的剑,他的身手究竟是有多可怕?
而且他……
十六惊骇得不由得往后倒退了一步,他不是他早晨时候在府门外背回来的那个醉汉吗!?
他不是还在旁院屋里醉得不省人事吗!?
他究竟……是什么人!?
十六骇然间,只见那院中人影忽地消失,只一个眨眼间,他又骤然出现,就出现在廊下!就出现在门外!就出现在十六跟前!
十六被他这般的神出鬼没吓得险些没站稳,但转瞬之间他又冲回到乔越面前,将他挡在身后,握着腰间短刀的手怎么都止不住颤抖,比方才见着院中的十名杀手时要惊惶上数倍。
在不知对方是敌是友前,任何时候都不可掉以轻心!
这是阿开大哥一直教他的。
但见那人不紧不慢地推开已坏的门扉,走了进来。
乔越抬手按住十六颤抖的肩,听得对方道:“小乔,很久不见啊,还活着呢吧?”
一副了无生气的语气。
“小师叔。”他的声音既是惊亦是喜,“许久不见。”
*
“啪……!”乔晖看着跪在眼前的下属,将手中的酒盏捏得极为用力,用力到那晶莹剔透的上好玉盏生生被他捏碎。
暗红的葡萄酒瞬间流满他的手,如同他染了满手的血。
只见他一身锦衣华服斜倚榻上,榻前长案上摆满了美酒佳肴,身旁还有侍妾在为他倒酒捶腿,好似在庆贺什么喜事似的。
只是此刻他面上的却无一丝喜色,与前一瞬还笑得恣意让侍妾给他斟酒的模样截然不同,此刻的他,眸中尽是森寒,以致为他斟酒的侍妾双手控制不住地发颤。
“你说什么?再说一次。”乔晖并未松开手,只将破碎了的玉盏于掌心捏得紧紧。
碎片割破他的掌心及五指,血水与葡萄酒水混在一起,使得那滴滴落下的暗红酒水红得诡异,也使得两名于他跟前伺候的侍妾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跪在地上的下属额上冷汗涔涔,手心里也俱是湿黏的冷汗,他根本不敢抬头,颤着声道:“回、回主子,属下……属下说、说……”
下属紧张不安得一时之间话都难以说清,而不待他将话说完,乔晖便抄起了面前桌案上的酒瓶朝他头上狠狠砸来,暗红的酒水瞬时飞溅,溅到本就心慌的为他斟酒在他身侧的侍妾脸上,惊得她尖叫出声。
惊叫之后她慌得当即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求饶道:“殿下饶命!奴婢不是有意的!奴婢——”
然她话音未落,她便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见她睁大着双眼惶恐地抬起手捂向自己的脖子。
她的脖子已然被利器划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血水如流般不停地往外涌,止不住停不了,瞬间红了她的捂在上边的手。
她大张着嘴看着乔晖,显然想要说什么,却一个字都再说不出,不稍时只见她捂在脖子上的手轰然垂下,咽了气。
气已断,血却未停。
乔晖手上拿着一把匕首,锋利的刀刃在明亮的殿宇中泛着森寒的光。
刀身上的血映在另一名侍妾眼里,让她害怕得浑身颤抖如筛糠。
“说!”乔晖盯着那被砸破了头的下属,陡然大喝出声。
“回主子!任务……失败了!”下属心中的恐惧并不比那侍妾少,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该说的万万不要出声,否则他就再也走不出这个东宫。
“什么……叫做失败了?”乔晖咬牙切齿,他在强忍着盛怒。
“派去的二十三人……无人生还。”下属将腰身躬低得几乎要贴到地上。
乔晖的呼吸愈来愈粗重,心口起伏得也愈来愈厉害,他死死盯着跪地的下属,忽然将面前长案狠狠掀翻!
桌上的菜肴以及整张长案狠狠砸落在下属头上背上,他仍旧躬着身伏着头,一动不敢动。
菜肴碟碗啪啦啦掉落在地,油渍飞溅,溅到那唯剩的一名侍妾面上身上手上,她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不让自己惊叫出声,动也不敢动地跪伏在地。
“一个人不够,五个人不足,如今二十三人竟还不行?”乔晖眸中燃着熊熊怒火,他已然控制不住自己胸中的怒意,暴喝出声,“全都是废物吗!?二十三个人连一个废人都杀不了!”
“定是有人相助!”下属惶恐不已,“定——”
又是戛然而止的话。
但见一把匕首插进他的头颅里。
正是乔晖方才割破侍妾喉咙的那一把匕首。
下属连头都未及抬起,就这么砰然倒地,瞪大着眼,死了。
眼下这整个大殿中,就只有乔晖及那一名浑身抖如筛糠的侍妾是活着的人而已。
“你听到什么了?”乔晖转身看向那名侍妾。
“奴婢什么都没有听到!什么都没有听到!”侍妾不顾一地脏污,频频磕头。
“那站起身来吧。”乔晖淡淡道。
“多谢殿下!”侍妾将头磕得更响,“多谢殿下!”
她以为自己幸免于死,谁知她将将站起身,她的脖子便被乔晖的手用力捏住。
“殿……殿下……”喘不上气的窒息感让她惊恐万状,她双手抓着乔晖的手,下意识地想要将他的手掰开。
可她的力道又如何能和乔晖比,她只能感觉自己的呼吸愈来愈难,愈来愈痛苦——
她终是一口气都再吸不进鼻腔。
只见她头一歪,断了气,却闭不上眼。
乔晖像扔一根草芥似的松开手。
帝王人家的身侧,从来都不是好相伴的。
身在这深宫之人,人人都如行在雷池边上,无不小心谨慎,因为活在这深宫中的所有人都知,自己但凡稍有差池,都极有可能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