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他的母妃已故去十九年,可想到她从未开怀过的模样,乔越而今仍觉难过。
他很明白有家却回不去的那种悲伤的感觉。
“多谢阁下将乔某母妃的事情相告。”此时此刻,乔越眸中的淡漠与凌厉褪去了些,他看着荣亲王,“请恕乔某冒昧,那阁下呢?”
荣亲王怔住。
他显然没想到乔越会有此一问。
“阁下喝着和乔某母妃曾数次煮过的一样的五名之茶,与乔某母妃说着同样‘这是家乡才有的野茶’的话,阁下必也是来自青山族。”
从青山族离开的母妃再也回不去家乡,那同样也从青山族离开了的他呢?
荣亲王又笑笑,笑得自嘲:“大将军直管问在下究竟是何人,与阿雪是何关系,又为何会沦为受天下人鄙夷唾骂的人的就好。”
乔越并不辩驳。
他心中的确是这般想的。
“在下姓夏,名君遥。”荣亲王道。
乔越的母妃名千雪,亦姓夏。
“阁下是……”乔越面上难掩震惊之色。
荣亲王垂眸,笑得愈发自嘲,也笑得悲伤,“在下是阿雪的兄长。”
“当年阿雪从族中离开,在下无法放心,便陪着她一道离开了。”
“只是后来……”荣亲王眸中的自嘲与悲伤更甚,他再一次摇了摇头,没有继续往下说。
乔越没有追问。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得荣亲王颤声道:“在下如何也想不到、想不到……阿雪早已经不在了……”
他若是知道……他若是知道——
荣亲王抓着自己手背,生生将自己的手背抠出了血来。
方超这时候敲响了掩闭的屋门,将盛了水的陶壶提了进来。
他本是要将陶壶交给温含玉,谁知门外却不见了她踪影。
乔越没有急于离开,而是静静地坐着等荣亲王重新煮好一壶茶。
因为他想要再喝几杯这无名之茶。
他没有忘记母妃与他说过的话,他一直记得这无名之茶的味道,只是自从母妃去世,他就再也没有喝过。
他想要再尝一尝。
这是母妃家乡的味道,她一直想要回去却回不去了的家乡。
直将荣亲王重新煮好的一壶茶喝完,乔越这起身离开,道:“阁下只管安心留下,乔某改日再来拜会,告辞。”
尽管已知荣亲王为自己母妃的兄长,这一时半会儿间乔越却难以改口。
毕竟他仍心存疑惑。
他总觉有哪儿不对。
可究竟哪儿不对,他又如何都道不明白。
第257章 学着(1更)
玉芝抓着薛清辰的衣袖,着急忙慌地在城中走着,显然她想带薛清辰去哪儿。
去哪儿呢?
走着走着,薛清辰忽然停了下来。
玉芝愣住,她微微停下急忙的脚步,转身来看他一眼后又扯着他继续走。
然,薛清辰站在那儿,任她如何拉扯都不动。
玉芝急了,抬手要和他比划什么,却先见薛清辰微微摇了摇头,温和道:“玉芝姑娘,很晚了,回吧。”
当他话音才落,玉芝猛地又抓起他,要将他拉走。
情急之下,她这回抓住的是他的手,而不是他的衣袖。
薛清辰依旧不动。
只见将被玉芝抓着的手一个翻转,改为握住了她的手。
玉芝一惊,急忙要收回自己的手。
奈何薛清辰将她的手握得牢牢,她根本没法抽回手。
“我知道玉芝姑娘想要做什么。”薛清辰再微微摇头,“没用的,我走不出去这苷城的。”
他从玉芝拉着他非要从兰川城到这苷城来的一开始就知道她想要做什么。
她想让他回羌国。
她想,让他回家。
她只是一个普通得再普通的姑娘,她以为苷城是羌国的城池,他到了这儿来,就一定有机会能回家去。
到得苷城来的这几日,她虽仍未理会他,但她的一举一动他都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注意着。
她每日都会早早就出门去,直到夜幕降临才会回来。
她是去熟悉苷城的地图去了。
她现在就趁着浓沉的夜色拉着薛清辰想让他离开。
她没见过什么世面,她把事情想得太简单。
作为薛清陇智囊的他,乔越怎可能让他轻而易举的就离开。
彼此欣赏甚至心怀敬意又如何,在家与国面前,孰轻孰重,他们很清楚。
所以,当初薛清辰就算再如何不忍乔越这一雄将死在薛清陇手中,但他想方设法放他一条生路时,他已几乎是活死人一个,再对羌国构不成威胁。
对他,乔越即便不杀他,也绝不会让他离开。
玉芝愣愣地看着薛清辰,然后用力猛摇头,将空着的另一只手也抬了起来,要将他扯着走。
但薛清辰虽然羸弱,可终究是男人,且还是习武之人,玉芝又如何拉得动他?
玉芝紧紧咬着下唇盯着他看,眼眶不争气地泛红,顷刻之间便落下了泪来。
薛清辰赶忙松开她的手,着急道:“可是我弄疼了玉芝姑娘?”
玉芝却只是哭。
哭着哭着,她慢慢蹲下身,将双臂紧紧抱着膝盖,把脸埋在臂弯里。
看她哭得如此伤心又无助,薛清辰一时间手足无措。
“玉芝姑娘你莫哭啊……”薛清辰连忙也蹲下身,伸出手想要抚抚她却又不敢,只能把手收回来,面上满是心疼与焦急之色,“我知道是我不好,我不该瞒着玉芝姑娘我是羌国人的事,我欺瞒了玉芝姑娘,任玉芝姑娘要打要杀,我都受着。”
“只求玉芝姑娘莫再伤心难过了。”薛清辰心很疼,从玉芝知晓他是羌国薛二公子开始对他不理不睬开始,他觉得每一日都很难过。
她明明就在他随时可见的地方,可他却没有勇气去见她,更没有勇气去与她说上一句话。
他知道她的父亲之所以会抛下她独自一个姑娘家活在这世上,是因为他们羌国,因为他们薛家军。
她的父亲当初就是因为救了一个薛家军,最后却死在了对方刀下。
撇下了当初只有七岁的她。
这是她村子里的一位老大娘告诉他的。
他根本不敢告诉她,他就正是这羌国薛家人。
并不是害怕她知道后不再对受伤的自己施与帮助,而是害怕她难过。
他知道事情终究是瞒不住,可他却不知自己究竟要如何做,才能让她原谅自己。
或许不见,她才会觉得没有那般伤心难过。
只是,他以为她会恨他怨他,却从未想过她仍一心想要救他。
他觉得欢喜,却又觉心疼。
玉芝没有理会薛清辰,依旧将脸埋在臂弯里。
薛清辰看不见她的脸,却知道她正哭得伤心。
因为她的双肩抽动得厉害。
“玉芝姑娘,你若是觉得见着我只会让你觉得伤心难过,那我以后便绝不会出现在你面前,这样你就不会哭了。”道这话时的薛清辰只觉自己的心有如被人用力拧着似的,绞痛得厉害。
“阿黎姑娘是个好人,我去求她将你送回家,阿黎姑娘应该不会不答应的。”
“对不起,我没有办法亲自送你回去了。”
“对不起。”
对不起,他并不想她伤心难过,他只想看到她笑,可他的存在就只会让她伤心,除了再也不见,他再想不到别的办法。
他连让她不哭了都做不到。
“要是玉芝姑娘现在要取我这条命的话,我也——”
正当此时,一只纤细却颇为粗糙的手捂住了他的嘴,打断了他的话。
本埋头哭着的玉芝此时惊惶地看着他,紧皱着眉心用力摇了摇头。
只见她眼眶红肿,脸上挂满了泪痕,还正有泪水不停从她眼角流出。
她的唇却是被她咬得发白。
她嗓子很疼,温含玉为她治嗓子并不是一个好受的过程,总是疼得她浑身痉挛冷汗淋漓。
可这仍比不上她心中的疼。
她知道她不是一个聪明的姑娘,可她却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她从他醒来的一开始告诉她他的名字的那个时候,她就知道他不是青川城的人,她也猜想得到他是羌国人。
可她觉得他很特别。
他很温柔,是她见过的最温柔的男子。
她已经独自一人生活了太久太久,她很孤单,也很寂寞,她觉得上天让她遇到他,是特意给她送来一个能够陪伴她的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