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这是做什么?快些起来。”乔越亦是着急非常,伸出手欲将老人扶起来,却被老人摇头拒绝。
看着老人雪白的头发与断掉的腿,乔越心中五味杂陈,难受至极。
“老人家,我是乔越,是阿执,可我已经不是你曾经所见过的那个‘阿执大将军’。”乔越喉间苦涩,字字艰难,“我如今这把模样,老人家自看在眼里,我根本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保卫西疆保护你们,我……”
“也再不配。”
他虽然来到了西疆,可他却没有颜面却见任何一个西疆百姓。
他害怕看到他们悲伤的怨恨的模样。
他害怕见他们。
他不敢!
“你在我们心里永远是阿执大将军!”看到乔越眉目中的痛苦之色,枯瘦得如同已然死去的胡杨树的老人忽然将他身体里所有的力气都从嘴里暴喝而出,“阿执大将军永远都是我们西疆人心中的大将军!”
老人的暴喝声有如鼓槌,狠狠地擂到乔越的心鼓上,震得他不得不头直面着他们祖孙二人。
“阿执大将军是不是觉得我们都在恨你?”透过乔越的眼,老人仿佛看到了他心中所想,他那张饱含风霜沟壑纵横的老脸上忽然露出了笑容来,发自心底的可亲的笑,“不是的,不是的啊,我们西疆所有人,都一直一直敬着爱着阿执大将军的啊。”
“因为有阿执大将军,才会有绿川城、青川城和兰川城,才会有如今的西疆,阿执大将军是我们西疆百姓的大恩人哪!”
乔越非但不觉安心,反觉喉间苦涩更甚。
他害了十五万将士的性命,丢了兰川城,大恩人?他不配。
“我没有读过书,啥子也不懂,可是我活得久,道理还是懂得了一些。”老人看着乔越,“阿执大将军不就是输了一场仗而已,再赢回来就好了,我们这些西疆的老老少少啊,可是每天每天都在等着阿执大将军回来啊!可算是终于等到阿执大将军回来了!”
“这样,我也能告诉告诉阿幺这孩子的爹,说阿执大将军回到西疆来了,他也就可以安心了。”
“阿爷你说什么胡话!?我爹他、他都已经不在了!”少年又急又慌。
乔越微怔。
老人却心平气和,“阿幺这孩子的爹死在了当时的那一仗里,他娘也伤心地跟着他爹去了,就留下他和我这个老头子相依为命,不想我当真是老了不中用,让狼给吃了一条腿,勉强留下这条老命,只是我这条老命也撑不了多少时日了。”
“不会的不会的阿爷!你不会有事的!阿爷你快起来!我这就带你去看大夫!”少年哭着就要站起身来将老人扶起来。
谁知却是被老人一声厉喝:“我让你起来了吗!?快跪好!”
“可是阿爷——”
“跪!”
不得已,少年只能重新跪好,看着老人断腿下愈晕愈开的血水,少年泪水不停往下掉。
就在这时,老人将双手往地上一撑,朝乔越磕了重重三记响头,恭敬且虔诚道:“老儿斗胆,求阿执大将军在老儿死后将阿幺送至军中,去做他父亲没有做完的事情,代替他父亲继续守卫西疆!”
“阿幺快给阿执大将军也磕头!”
少年哭着也朝乔越磕了三记响头。
“求阿执大将军成全!”
乔越见过太多太多的人,虽然不懂医,可他也能够看得出来,眼前的老人,此时是在用尽他生命的最后一口气来安顿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也是最后的牵挂。
他早已奄奄一息,他迟迟不肯闭眼,或许就是在等着这一刻。
等着遇到能让他将他的孙儿安心托付的人。
他遇到了,所以他放心了。
“我答应你。”乔越沉重点头。
“多谢……阿执大将军。”老人又朝乔越磕了三记响头。
少年也哭着跟他磕,跟他一起道谢。
可是久久,都未见他直起腰来。
“阿爷?”少年轻轻推他,“阿爷……?”
老人已然没有了鼻息。
少年怔了怔,而后紧紧抱住仍维持着给乔越磕头姿势的老人,嚎啕大哭,“阿爷——!”
悲伤与无助仿佛响彻整片胡杨林。
第147章 我不想你疼(1更)
温含玉来到乔越身旁时,老人已经咽气。
就算她早一刻钟回来,也不过是能为老人止住腿上的血而已。
纵是如此,如此重的伤从昨夜一直拖到现在没有得到过任何有效处理,即便是止住了血,依老人的状况,也不会再有几天活头。
即便是多活的几天,他也时刻都会被这伤口的剧痛折磨着。
与其如此痛苦,不如就此解脱。
况且,他此刻走也走得只有安心,没有痛苦。
温含玉看着老人安详的面容,只静静站着,并无任何举动。
少年抱着老人的尸体哭了许久,才哽咽道:“阿爷喜欢这片胡杨林,我能不能先把阿爷安葬了再走?”
只听乔越对十六道:“十六,去帮忙。”
少年没有拒绝,只是用力搓了一把眼睛,将他的阿爷抱往了胡杨林中。
看着少年被夕阳扯得老长的影子,乔越将放在腿上的双手握得紧紧。
“阮阮。”他的双肩仍在隐隐颤抖着,沉沉的语气轻轻的声音,问就在他身侧的温含玉道,“我……”
“嗯?”温含玉低头看他。
却见他微微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问。
此时此刻,看着夕阳余晖下灿烂的胡杨树花,他只觉这些生长在黄沙之中的胡杨树,怒放的不仅是西疆人的生命,更是西疆人的坚韧。
当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消失在胡杨林间时,已在此停留了良久的马车才重新驶向青川城方向。
那个叫做阿幺的少年被安排在梅良与阿黎的那一辆马车上,因为温含玉还有些事情要做。
她正在翻动她的药箱。
乔越微垂着眼,沉默不语,心中似有千斤般沉重的事情。
只见温含玉微微一个躬身,伸出手将他的右腿抬了起来,搁在自己膝盖上,二话不说便扯掉他的鞋袜。
乔越见状,猛回过神,作势要把脚收回把腿放下,却听得温含玉不紧不慢地冷冷道:“你敢动试试?”
“……”乔越顿时一动不敢动。
温含玉看也不看他一眼,只将他的裤腿往上卷起,露出他满是伤痕的小腿来。
再见得她从药箱里拿出一只拳头大的宽口瓷瓶来,尔后从瓷瓶里挖出青绿的药泥均匀地涂抹到他腿上即将完全愈合的伤口上,神色认真,就好像在做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似的。
乔越不敢扰她,只静静看着她。
看着她,他不安的心才渐渐平静下来。
为他右腿上的伤好好上完药后,她再用干净的棉布条将他的小腿包裹上,专心致志。
待将他右边小腿裹好后,在将他左腿抬起来要为他脱掉鞋袜时,乔越抢在她之前道:“我来就好。”
谁知温含玉却打开他的手。
乔越不敢再动。
“你刚刚是不是想问我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站起来?”在将他左边裤腿卷起来时,温含玉不咸不淡地问道。
乔越默了默,少顷后才轻轻点了点头。
温含玉却是看也不看他。
她猜得到他心中在想什么。
她现在在做的事情,就是满足他心中所想。
“到青川城是不是还要一个时辰左右?”温含玉又问。
“是。”本来快马加鞭能在日头完全落下时到达青川城的,但此时是如何都赶不上了。
这般一想,只听乔越叮嘱驾车的十六道:“十六,天色渐暗,路不好走,无需太赶,平稳为上。”
“属下明白。”十六恭敬道,“主子放心。”
“马车到达青川城时,你就可以站起来了。”与方才一般,温含玉将药泥均匀地抹上乔越的左边小腿,在乔越的诧异眸光中她又补充道,“只是在必要时候,若无必要,你还是得老实呆着不可乱动。”
“还没到你可以无所顾忌随意站起来的时候。”温含玉边说边细致地观察他腿上伤口的愈合情况,“短时间内的站立行走我能保你相安无事,不超过两刻钟都不成问题,”
“有我在,我自然不会让你有什么差池。”温含玉稍稍停下手上动作,抬眸看他,“明白?”
看着她澄澈的眼眸,乔越不胜感激,“我定遵阮阮叮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