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知是躲不过这一劫了,明娪只得低着头,用极轻的声音答道:“我入宫面圣,景驰去了南宫。”
明通闻言,怒气自头顶冲出,景驰见状不好,赶忙将明娪拉至身后,颇为仗义道:“世伯,今日是我莽撞,还拽着阿娪与我一同冒险,您若生气,罚我便是。”
明娪听景驰这般替自己顶罪,颇为感动,可这话在明通耳中,却是十足的威胁顶撞。
“哼,我明家的家法,自然罚不了你景大公子。”明大人挽起了袖管,随后费了些力气才举起那根巨木,怒道,“我今日就是要打醒你这个不知轻重、胆大妄为的臭丫头!”
“啊!!!救命啊!!!”
明家内院中,就这么上演着荒诞一幕。
半日前还人模人样,锦衣华服入宫与皇帝谈条件的明娪如今抓着景驰的腰带四处闪躲,狼狈的在自家院中绕着圈躲避父亲手中的“家法”。
直到明游与梁氏闻声赶来,这反抗家法的力量才强了些。
“爹!爹爹爹爹!息怒啊!”明游跨步上前,双手撑住了那根木头,咬牙切齿道,“爹!您从哪找来这么个粗苯的破木头哇!”
明大人与明游角力,一面还答道:“你爹我花二两银子买的!”
梁氏也出手阻拦,“老爷!您这是做什么!你要用这大棍子将女儿打死吗!”
“我哪打得死她!她胆子大到去宫中与虎谋皮,才叫真的作死!”
明娪还躲在景驰背后,适时出声反驳道:“爹爹怎么不问我与虎谋皮结果如何?!”
“我管你结果如何?我只打你这个不听话的!”
几个人僵持不下,正好有个小厮从门口跑来,小心翼翼的开口:“老爷!夫人!外面有个报信的说……”
“说什么?”
“说景府门前的锦衣卫都已经撤了。”
景驰闻言自是惊喜,连明娪都一改方才抱头鼠窜的模样,洋洋得意起来。
“这是好事,是好兆头啊!”梁氏转而对景驰笑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回家看看!”
明大人手臂也酸,于是也放下了家法,喘息起来。
景驰已是归心似箭,此时忙道:“那世伯稍歇,容我先回家一趟。”
明通又气又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摆了摆手,放景驰离去了。
梁氏又给了明娪个眼色,明娪心领神会,赶忙拎起裙角,跑到堂上去从女使手中接过了一杯温热的茶水,恭恭敬敬的跑来递到了父亲手中。
明大人饮过了茶,气儿终于顺了些,又开始数落明娪,“你得意什么?我告诉你,你此次纯属是瞎猫撞上了死耗子,谋反大案中,你那点小聪明能够用吗?你们两个小儿,不过是被太后和皇帝充作了他们之间和缓关系的台阶罢了。”
“爹,女儿知错了,女儿笨,女儿蠢,女儿给人当台阶不自知。”明娪点头如捣蒜,先自贬了一番,又抬头道,“但若能助景世伯脱困,便是做台阶又何妨呢?”
明通感叹道:“哎,且看吧,如今还只是撤了景府门前的锦衣卫,何时陛下下旨还老景清白,那才叫彻底了了事呢。”
那日景驰终于得以回家,岑氏与景莹听闻事情已有转机,暂且安下心来,静待消息。
又过了几日,待到十月初八,南宫一大早便运出了几十箱的太后用物,晌午,太后回宫,一路香车宝马,阵仗威严,京中百姓莫不出门观看。
十月初九,两朝重臣、与景文光同为太子三师、当年一同接过先皇遗诏的太子太傅李博远被锦衣卫从家中客气的请去了诏狱,又令京城震动。
又过了半个月,十月廿三,大雪节气,皇帝下旨昭告天下:
宁王谋逆一案现已查清,宁王府承差魏均伪造遗诏蛊惑宁王谋反,私下联络京中重臣,谋划深远,罪当凌迟,其从者,悉数问斩。宁王不辨是非,宠信奸佞,虽谋逆为死罪,然朕顾念手足之情,又念其年幼无知,受人蛊惑,于是免其死罪,判其终生圈禁。原太子太傅李博远,与叛贼暗通款曲,失败后又诬陷忠良妄图脱身,判斩首。太子太保景文光,受奸佞诬陷,实为忠君护国之功之士,故而复其谨身殿大学士原职,外加封太傅之衔,以示嘉奖安抚。
作者有话要说:
临近完结,记得戴口罩哦
第69章 大雪
昨日刚下了场小雪,这一夜北风刮得紧,待到今日清晨,京中已是一片白雪皑皑的冰雪琉璃世界。
刑部官署前面的一条宽阔大路也被白雪覆盖,鲜有行人在着严寒的清晨从此路过。
一架宽阔的马车停在道旁,因着不知道要等多久,连那三匹骏马身上都被贴心裹上了棉衣。马车之旁,一位俊雅出尘的公子正略带焦急的来回在雪地中踱步。
旭日东升,清冷的街道上终于有了些暖融融的光亮,又过了一阵,景驰抬头,终于瞧见了远远走来的身影。
他欣喜万分,赶忙向车内传话,“母亲,是父亲来了!”
车厢中倒是先钻出了个半大的女孩,是穿着一身嫩粉的锦缎大氅的景莹。
她眺望而去,那自远处亦步亦趋在雪中走来的,那发插木簪、鬓发凌乱、身着粗布棉衣的,不正是她想念多时的父亲么!
“是爹爹!”景莹二话不说便跳下车厢,一路向父亲跑去,路上还随风淌下了两滴热泪。
岑氏今日戴了个彩绣缀珠的貂皮卧兔,髻金冠,身被金绣云霞翟纹的红罗衫,颇有一品夫人的风范。
被景驰扶着下了车,岑氏亦快步向前,眼眶发红的将手中一直抱着的皮毛大氅披在了景文光身上。
不过两三个月不见,景大人已经沧桑许多,却尚有力气一把将哭得涕泗横流的景莹抱起来。
“呜……爹爹!莹儿好担心您,好想您!”
这段时间,在景府中行动受限,帮着母亲操持家中诸事,景莹倒似骤然长大了许多,只是这份成熟在扑进父亲怀中时骤然崩塌,她又变回了那个爱哭鼻子,专会撒娇的小姑娘。
景文光亦是眼眶发热,想要抬手用袖口帮女儿擦一擦眼泪,却又担忧身上这粗布腌臜,划伤了女儿幼嫩的脸颊。
“傻丫头,爹没事。千万莫在这寒风里哭了,若是冻坏脸颊该如何是好?”
岑氏也禁不住擦着眼角,哭道:“老爷,您此番受了大罪了。”
“夫人在外受罪更是辛苦。”景文光握着岑氏的手,又望向景驰,“驰儿近来也长进了,不过听说此番营救我,首功倒是在明姑娘身上。”
景驰闻言,面上一红,赶紧催促道:“外面风大,我们还是速速回家再说。”
一家人赶忙登车,岑氏还随口碎碎念道:“是了,是该赶紧回去,换下你这身牢房里的破衣裳,洗洗身上的晦气。”
景大人在狱中并未受苛待,唯有牢狱中的阴冷让他双腿疼痛,如今登车落座也颇为困难。
一边小心的挪着步子,景大人笑道:“夫人今日倒是穿得一身华丽的好衣裳,不似来接人出狱,倒像是入宫觐见呢。”
岑氏却冷哼一声,道:“呵,我家老爷是一品官身,我是一品夫人,我就是要穿成这样来,不管有没有人看着。”
景驰不得不轻声提醒,“娘,是从一品。”
景文光闻言却是神色恍惚,幽然叹道:“一品也罢、从一品也罢,只怕从今往后,俱是过眼云烟了。”
“我知道你怎么想,不论如何,我陪你便是。”岑氏上一刻还在温情脉脉,下一刻却又瞪向景驰,“但这臭小子便不同了,人家如今巴巴等着咱们出钱给他娶亲呢!”
景驰不好意思的笑了,轻声道:“父亲母亲稍安,这钱的大头早已出过,剩下的俱是小数目了。”
景文光看景驰是有些居功自傲,涎皮赖脸了,于是冷哼一声,回去这一路上都不理会他。
十月廿五,距皇帝大婚之期还有半月,景大人沉冤得雪刚过一日,便已返回礼部主持大局,皇帝嘉许,百官自是敬服。
可待到十一月初五,万事具备之时,景大人竟向皇帝提出待大婚后便请辞告老回乡,做个乡贤,皇帝惊讶之余不曾准奏,景大人接连请求三日,皇帝终于准允。
十一月初十,皇帝大婚的吉日,自大清早起宫中便是一片有序的忙碌景象。皇帝在外朝接受百官拜贺,接受四海各属国国王送来的贺礼;后宫之中,无数有品阶的命妇纷纷入宫向太后致贺,太后一身端庄威严的大礼服上身,高座于宁寿宫中,难得露出了些许欣喜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