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奴(60)

作者:水怀珠 阅读记录 TXT下载

比如赵弗离开剑宗的六月三日。

六月三日的剑宗,从来都是一片惨淡,哪怕全门上下,都没有顾竟的身影。

后厨不可以准备荤菜,弟子不可以结伴嬉闹,前庭后院,必须彻底洒扫庭除,不留一丝尘垢……这个日子,简直沉重得像一个忌日。

懵懂的少年不懂,在偷偷抱怨之余,皆不约而同慨叹于师父顾竟的情深不寿,鄙薄于赵弗的移情别恋。白玉年少时,也曾在李兰泽的白衣后感叹——世间为何会有像顾竟这样痴情的人?

直到那天夜里,她在一片震天的厮杀声里走进松苑,才知道,在那些事无巨细的忌讳之后,藏着的根本不是什么缠绵悱恻的爱意。

那天,她换上赵弗最爱穿的黄衣,梳上赵弗最爱梳的双平髻,握着一把金穗剑,乔装易容成赵弗推门而入时,在顾竟那双苍老疲惫的眼睛里看到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那种恐惧,带着恨,带着怨,带着求而不得的沉痛,以及色厉胆薄的心虚。

可是,当年理亏之人分明是赵弗,他顾竟——为何而心虚?

……

夜幕低垂,长风自苑外松林吹来,震耳涛声席卷天地。

谢昱等四名少年把守于松苑门口,白玉被拦截在外,只能隔着薄薄夜雾、重重松影,端详那间寂如古刹的书斋。

陈丑奴入内,已经一炷香有余,书斋和苑外之间隔着一道月洞门,白玉并不能探知斋内的动静,可是,她的目光依旧平静而专注地凝在那一点明黄灯火之中。

东山居士在三十年前溘然长逝,是一个模糊而又精致的谜。模糊在即便是顾竟、赵弗也不能对其死因、死况一清二楚,精致在如何江湖人如何心生疑窦,也无法推翻东山居士确已绝迹江湖的事实。

白玉以前认为,或许东山居士之死,本身只是一个无疾而终的结果。不关于顾竟、赵弗,不关于江湖、宗庙。可是此刻,在这片冷丝丝的夜风里,她忽然有一个大胆的猜想——

东山居士的死,会不会与顾竟那夜的心虚相关?

风穿树叶,平静无波的书斋内突然爆发一记瓷器砸地的脆响,继而又是哗然混乱之声,白玉一凛,对谢昱道:“还不进去看看什么情况?”

谢昱如若不闻,仍是按剑驻守在墙下,纹丝不动。白玉压下愠恼,耐心等待,可书斋内的动静非但没有平息,反而传来争执之声。

东山居士之死或与顾竟相关的念头又一次蹿至脑海,白玉思及陈丑奴的处境,心急如焚,按捺不住直冲入内,守在门口的谢昱等人哪里会肯,拔剑便拦。

白玉不再犹豫,翻掌劈去,直取谢昱腕门,谢昱先前吃亏过一次,立刻回剑格挡,哪想白玉却只虚晃一招,在他回剑刹那腾空一翻,眨眼跃至墙头。

“你言而无信!”谢昱气急败坏,脚踏墙面,提气追去,另外三名弟子亦飞剑跟来,白玉心系斋内情形,又不想节外生枝,念头一转,索性跃回苑外。

谢昱等人一愣之下,只管去追,白玉霍然转身,出手如电,一招点穴手使毕之后,四个少年应声而倒。

风声飒飒,斋内争执声越来越大,一声喑哑、尖利的暴喝随风而至:“你凭什么不信?!”

白玉变色,飞快赶入苑内,及至书斋台阶下,忽听得顾竟在内厉声控诉:“是她、是她亲口告诉我——只要杀了师父,她就跟我双宿双飞,百年好合!”

白玉大震。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用你们的小爪爪来猜猜剧情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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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相疑(五)

长风怒号,苑后松海卷起滔天大浪, 惨白窗纸上, 无数剪影飒飒摇动,一如惊涛狂涌而来。

陈丑奴定在冰冷的青石地砖上, 盯着桌案后那张狰狞而扭曲的脸,眼眶胀红,下颌紧绷。

顾竟顶着两个空洞洞的眼窝,“嘭”一声坐回太师椅上, 举起那只被砍去手掌的手在虚空里点了点, 唇角拉开一丝微笑。

***

三十年前, 东洞庭山。

那时的赵弗, 还是穿黄衣, 梳双平髻,在佩剑上镶金穗的娉婷少女。

那时的东山居士, 也还是丰神俊朗,落拓不羁的孤影剑客。

那年他三十五岁。无亲,无友,无妻, 无子。仅有两个承欢膝下的孤儿——二十岁的长徒顾竟,十五岁的小徒赵弗。

长徒少年老成, 耽于剑术,然天资平平。小徒骨骼惊奇,天赋异禀,却偏生刁钻古怪, 从不肯真正把心放于正业。

幸而东山居士本也不算务实正业之人,一手提酒,一手提剑,成年累月地一日醉,一日醒。

刁钻古怪的赵弗便也痴缠在后,缠着那酒香,剑影,一日动情,一日动心。

东山居士舞剑之后,赵弗冲将上前,垫脚给他擦汗。

东山居士喝醉之后,赵弗冲将上前,伸手给他宽衣。

赵弗是大胆的,跟东山居士屋外的那棵三角枫一样,热烈的时候,有着令人心惊的力量。这力量,比东洞庭山的任何一坛酒都要来得醇,来得劲,来得令东山居士毫无防备,故而也应付得毫无章法。

重重床幔之内,衣不蔽体的赵弗被后知后觉的东山居士一脚踹下床去,不及反应过来,又被一串怫然大怒的骂声吼得眼冒金星,一时呆坐在冰冷的地砖上,直至床上那人酒意重袭,疲惫睡去,方怔怔回神,穿衣离开。

次日,东山居士酒醒之后,一撩床幔,赵弗正站在盆架边上,给他拧洗脸帕。

东山居士耷拉眼皮:“我昨天是不是骂你来着?”

赵弗一转身,笑:“没有啊。”

那是第一次。神女有心,襄王无意的第一次。

后面还有第二次,第三次,无数次……

屋外的那棵三角枫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凋零的。或许是在一个隆冬,或许只是在一个大雨滂沱的长夜。

有一天,少年老成的大师兄顾竟雷打不动地在平地上练剑,一袭黄衣的小师妹赵弗梳着双平髻,握着金穗剑,走到平地边上站定。习习微风悄然吹过,拂动那小脸边绒绒的鬓发,双髻上碧青的丝带……顾竟余光一瞥,心神不定,一剑走完,竟然热汗淋漓。

赵弗上前,噙一抹笑,拿出馨香缱绻的丝巾,垫脚为他擦去脸上的汗水。

顾竟愣在原地。

那是第一次。

后面还有第二次,第三次,无数次……

***

“她知道我喜欢她,我也知道,她亲近我,并不是因为心里有我,只是想利用我气一气那不解风情的师父……”

书斋里,油灯昏黄,顾竟的脸隐遁于暗影之中,喜怒难辨:“可是,既是不解风情的师父,又怎么可能因‘风情’二字而气恼呢?”

暗影流动,顾竟裂开嘴,笑起来:“你都不知道,那段日子他老人家有多开心。”

***

东山居士的酒量变大了,一天一坛,灌都灌不醉。

丹霞满天的傍晚,他把两个徒儿招到跟前来,一挥剑,道:“今日起,教你二人‘乾坤一剑’。”

东山居士一生嗜剑,所创剑法不胜枚举,“乾坤一剑”首屈一指,属他甲冠天下的独门绝技。顾竟大喜过望,顿时目不转睛,膝不移处,一错不错地把剑招看完之后,开始忘餐废寝,刻苦钻研。

半个月后,东山居士又把两个徒儿招到面前来,笑喇喇道:“后面的招数,等你们成婚后教。”

顾竟一震。

赵弗亦一震。

在那天鲜红的残阳下,只有东山居士被酒气蒸红的脸上,是带着笑容和生机的。

赵弗不可能答应跟顾竟成亲。

顾竟比任何人都清楚。

可是那天,在暮云四合的枫林外,他还是一撩衣袍,拱手跪拜,道:“叩谢师父大恩!”

东山居士大笑,转身向东边走。赵弗一声不吭,转身向西边走。

红枫飘零的树林外,只有顾竟面朝落日,跪在一片清冷的薄暮里。

嘴上带笑,眼里藏冰。

是夜,暴雨如注,顾竟守着一盏不灭的油灯,坐在屋中,等赵弗前来悔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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