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只是因为李兰泽相求吗?……
白玉心跳如雷,脑海里掠过一个令人战栗的念头……可是,怎么可能呢?
她分明亲手把忘忧水倒入了那坛酒里,也分明亲眼看到他把酒一饮而尽,甚至于,今日初见时,他看她的眼神也分明带有探究,言辞之间,更始终充斥着疏离冷淡……
如果他没有忘记她,怎么会不认她?
可是,如果他确乎忘记了她,又怎么会这样不顾一切哪?……
白玉心思浮沉,胡思乱想中,溪边水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轻而缓的脚步声,忙揩去泪水,闭紧眼睛,佯装入睡。
身边篝火温暖,那串沉稳的脚步声止于耳畔,忽而,眼皮上跃动的火光被一片暗影截住,白玉气息微窒,隐约感觉面前有人蹲下来。
夜风在吹,头顶的树叶在动,鬓边的青丝在动,那人湿漉的发丝……应该也在明灭火光中无声拂动。
白玉蓦然一阵紧张,呼吸渐渐急促,眉间不自觉收拢。
陈丑奴探手,轻轻触及那微蹙的眉心,试图抚平上面的褶皱,小心翼翼如修复世间珍宝。
白玉胸口一震,极力克制心底上涌的悸动。
陈丑奴粗粝的指腹顺着她眉心向下滑落,拂开被风吹至唇瓣上的发丝,继而挪至她身后躺下,偷偷把人圈入怀中。
怀里人一动不动,想来是睡得很沉了,陈丑奴眸色一深,手臂如愿以偿放下去,切切实实地把人抱住。
夜风依旧,火光依旧,陈丑奴低头,下颌抵住白玉乌黑而馨香的发顶,酣然睡去。
***
溪水上游的小瀑布訇声不绝,枯黄树叶随风飘下,被卷入雪白水浪之中,几经沉浮,顺流而去。
白玉睁开眼睛,天色熹微,溪畔上笼罩着蒙蒙晨雾,探手摸过的草甸露水湿润,一堆篝火已经熄灭。
身后,男人的胸膛宽阔而温热,白玉默默感受着,心潮再次起伏不定。
淙淙流水声响在迷雾外,和时间一起流逝,白玉垂眸,看向拢在自己胸前的那只大手,略一迟疑后,小心地挣脱出来。
陈丑奴睡在树荫下,脸上竟还戴着那一张雪白的面具,长睫浓密如帘,静谧地垂着,并没有被自己的举动惊扰到。
白玉静静看着,回想昨夜他把自己拥入怀里的情形,一颗心又在胸膛里突突乱跳起来。
晨风寂然,拂面而过,把陈丑奴鬓边的发丝也吹得微微飞扬,白玉伸出手,抚上他唇边嶙峋的疤……
仅一个小小的触动,那双静谧的眼睫赫然一颤,继而,小手被大手抓住。
陈丑奴睁开眼。
白玉一凛。
曦光朦胧,他幽黑的瞳眸深处跃动着明显的戒备与忐忑,一如那夜在院后湖边的相见。
白玉平复心中慌乱,双眸锐亮:“我,可以看看你的脸吗?”
陈丑奴瞳孔微张,继而闪开目光,一撑地面坐直起来,松开白玉的手。
“会吓着你的。”片刻,他低沉回应,不忘抬手去检查面具是否系牢。
白玉心中一梗,还待纠缠,陈丑奴霍然起身,径自向溪边走去,高大的背影在晨雾掩映之下,竟有几分落荒而逃般的仓皇。
洗漱完后,云开雾散,今日的天气竟格外晴朗。
两人坐在树下,简单吃些野果充饥之后,陈丑奴提议先回城里,白玉到底担心被江寻云等人追捕,一时犹豫不定,陈丑奴道:“与你无关,何必忧虑?”
白玉震了震,对上他坚定、坦荡的眼神,黯然羞愧。
是啊,匡义盟陷落灵山,与她有何干系?她分明清清白白,为何要担惊受怕?
白玉哑然苦笑:“我竟险些忘记,我并不是他们口中的恶人了。”
陈丑奴一怔,白玉掸去衣上落叶,飒然起身道:“走吧!”
复又回头,逆在晨光里粲然一笑:“如被纠缠,还劳驾陈大哥保驾护航。”
陈丑奴坐在地上,冷不丁逢上这一笑,心里噗通一动,幸而有面具遮掩脸上红热,一清嗓子,点头道:“自然。”
岳州城在剑宗群山西面,离这片荒山并不算远,两人逆光而去,于正午时分进入城中。
早上匆匆果腹,挨至中午,两人已然饥肠辘辘,眼瞅着四面八方摆满小食摊铺,均有些食指大动。白玉当先忍耐不住,探手往衣襟里掏,掏了半天一无所获,方反应过来,钱袋还丢在剑宗客院里的。
只好仰头去看身边人:“陈大哥。”
陈大哥正巧也在探手往衣襟里掏,掏半天后,掏出来四块铜板。
白玉:“……”
陈丑奴自知窘迫,解释道:“先前娶媳妇,花费不小。”
白玉:“…………”
陈丑奴道:“先吃一个馒头可否?”
白玉五味杂陈,敢怨而不敢言,顺从点头。
陈丑奴转身往街边而去,向卖面食的小贩道:“两个馒头,甜的。”
小贩“诶”一声,接过两块铜板后,麻利地开笼取货,正在这时,长街尽头传来震天马蹄声响,间杂人群惊呼。
陈丑奴下意识护住白玉,循声看去,一对人马自混乱人潮后疾驰而来,马上之人锦衣华服,头戴玉冠,竟然正是六门之中洛阳王氏的首领王丙如,尾随在后的,则是整齐划一的王氏子弟,一个个急赤白脸,慌慌急急。
陈丑奴心神一凛,被他护于身后的白玉亦面色愀然,正在盘算一会儿被发现后如何应对,王丙如等人却目不斜视,眨眼驰过面前,飓风一般,朝城门方向绝尘而去。
两人惊疑难定,出神间,听得四下议论纷纷,有人奚落道:“可真是风水轮流转,前两天还在剑宗威风凛凛的,今日竟成这般……”
也有人操心道:“那无恶殿蓄谋已久,只怕王公子这厢赶回去,也是远水难救近火啊!……”
白玉蹙眉,一种极其不佳的预感猛然窜至心头,转头向操心那人问道:“‘远水难救近火’是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丑奴:“嗯,今天应该也演得不错。”
白玉:“???”
——
肥珠:“玩上瘾了你。”
丑奴:“是她不肯认我。”
白玉:“……”
——
又是戏精同台的一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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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相疑(三)
那人一袭窄袖劲装,腰上系着一柄短刀, 显然也是个江湖中人, 闻言正欲张口,他边上奚落那人讥诮截道:“还能什么意思, 后院失火呗!江寻云带领六门精英赶来剑宗处决许攸同,哪想到会被无恶殿偷了老巢,唐门那一大家子都不翼而飞了,洛阳王氏恐怕也好不到哪儿去……”
白玉睁大双眼, 后面半截话再没听进耳里去。昨日在外山树林里, 她话赶话提及乐迩故技重施, 恐会再度利用自己向六门下手, 没承想竟一语成谶, 难怪当时唐门急报传来之后,唐敬择会那般惊恐, 江寻云会用那样冰冷的眼神审视自己;难怪他们返回剑宗去时,能顺风顺水如入无人之境……
白玉迅速把昨日返回剑宗所遇情形回顾一遍,揪心道:“藏剑山庄呢?”
那人“啧”一声,道:“算是走运, 毕竟有庄主李伯山坐镇,倒还不曾听闻受困。”
白玉心中甫定, 然念及又一次被乐迩利用,不禁闷闷不快,一股无名火愈烧愈旺。
“如今剑宗里的六门人,还剩下多少?”正在恼火之时, 头顶忽然落下一道醇厚声音,白玉心知是陈丑奴替自己的前途忧虑,心里火势渐收。
不想那人把头一抬,赫然瞧见青天白日之下,一张戴着半脸面具的疤脸,惊愕之后,讥笑道:“兄台你可真是个奇人。”
陈丑奴一怔。
那人继续嘿笑:“何谓‘掩耳盗铃’、‘欲盖弥彰’,兄台算是呈现得淋漓尽致……啊啊啊!”
白玉掐着那人后颈,寒声:“问你话呢,还剩多少人?”
那人又惊又怒:“你这人怎么啊啊啊一个都不剩啦——”
白玉眼底冷光流转,片刻后,一撒手。那人一个趔趄险些倒地,幸得同伴扶住,回头想要叱骂,然一对上那双冷幽幽的眸子,整个人顿时跟霜打的茄子一样,蔫头耷脑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