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山长虽已七十古稀之年,身边有美人相伴,红袖添香,白发红颜,精神倒是十分抖擞。
他端坐在正堂的太师椅上,面对着一干拜寿的儿孙,脸上露出了几分欣慰之色。
司仪对着祝寿的单子,开始念起名字和寿礼。被叫到名字的晚辈便上前行跪拜,献寿礼。
“长孙孟珧,莫野禾真迹一副。”
莫野禾是前朝有名的画家,画作在动乱中多有遗失,如今真迹颇为难寻,这寿礼也算用心了。
“次孙孟珏,透水翡翠如来笑佛一尊。”
“长孙女孟瑾,寿字绣帘一副。”
送上寿礼,行完跪拜礼。孟山长对着一干晚辈后生,也尽量和颜悦色地问上几句。
一套程序下来,好容易轮到傅清宁,司仪的候咙都有些哑了。
“傅氏清宁,寿画一份。”
孟山长打开那副画看了两眼,并没说什么,只随手放在一边,打量了傅清宁几眼,“你姓傅,你是傅淼的闺女。”
傅清宁点点头,“是。”
孟山长脸上露出些微叹息,“你爹是个好的,可惜了。”他顿了一顿,又问,“你娘是孟芝?”
傅清宁摇头道:“不是,我娘是孟兰。”
孟山长脸现疑惑之色,“孟兰?”
他思索了一会,显然已经记不起是哪位女儿了,便挥了挥手,“你下去吧。”
傅清宁憋着一股闷气退下去了。
走到外头,忽听人堆里一声哧笑,却是从孟琳嘴里发出的。
她和几个孟家姑娘站在一处,和姐妹们说着话,指指点点向她看来,想是听到孟山长说的话,正拿她取笑儿。
傅清宁懒得理睬,直接绕过她们,顺步向园内走来。
她心想世上不负责任的父亲很多,但记不住女儿名字的却并不多见,孟山长年纪虽大,并没有到老糊涂的地步,可见母亲在他心目中根本无足轻重。
她越想越郁闷,胡乱走了一程,也不知自己到了什么地方。
只见眼前竹林深深,幽篁阵阵,中间一条小径,夹道的竹子遮天蔽日,不见半点阳光,看着极是阴凉幽静,若是炎夏,倒是个纳凉的好地方。
她顺脚走了进去,眼看到了小径尽头,忽见迎头走来了一个少年,一身青衣杂役的装束,手中还提着个酒坛。
因这小径甚是狭窄,那杂役见有姑娘家过来,忙侧着身子站在了一旁,低垂着头,等着她先过去。
傅清宁只觉得他的身影很是熟悉,便停下脚步看着他。那杂役似乎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头越垂越低,到后来索性提着酒坛拔脚就走。
傅清宁心下一震,叫道:“喂,你站住。”
那杂役走得更快了。
傅清宁心下一急,抬脚冲了上去,一把揪住了他的衣服,“卫昀,你别跑。”
那杂役放下酒坛,“姑娘你别揪着我啊,虽然你长得还不错,可是我不做那种事情的。”
傅清宁怒道:“卫昀,你别给我装傻,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我是谁?”
第8章
卫昀抬起眼,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全方位打量了她一眼,方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
“哎哟,小宁子,原来是你呀。瞧你都长成大姑娘了。你怎么会在这里呀?”
话未说完,傅清宁呸了一声,“你别和我装模作样,扯东扯西,你还装不认识我,那你刚才为什么要跑。”
卫昀道:“我的姑奶奶,我是真的没认出你,我这还要赶着去给席上送酒吧,有什么事回来再说好不好你?”
傅清宁哪里肯放手,“不行,你先和我讲清楚,当初你为什么要偷了盘缠,偷偷跑了。”
卫昀摸了摸后脑勺,干笑道:“小宁子,那都多久以前的事情了,你还记得呢,其实吧,那会儿情况紧急——”
傅清宁骂道:“什么情况紧急,你分明就是故意的,你个混蛋,你就那样跑了,害得我——”她越说越气,松开手拿起地上的酒坛,劈头扔了过去。卫昀一伸手,将飞过来的酒坛接住了,轻轻放了下来。
“哎,有话好好说,别这么凶吗,这里头装的都是上等的寿酒,打烂了我可赔不起。”
傅清宁越发生气,捏起拳头当面就是一拳,卫昀一把抓住她的拳头,叫道:“停。”
傅清宁一怔,狐疑地看着他。
卫昀笑嘻嘻地道:“小宁子,你还是停手吧,你那几招还不是跟我学的,你打不过我的。”
傅清宁手被抓得死紧,动弹不了,当下抬脚又是一踢,卫昀哎哟了一声,将她的手臂往后一扭,口中道:“这么凶,小心嫁不出去。”
傅清宁怒道:“嫁不出去也不会便宜你。”
两人缠斗在一起,突听不远处传来一阵说笑声,一阵脚步声走近了。
两人都是一惊,卫昀急中生智,轻声道:“快躲起来。”
一把将她推到路旁一块青石后面,刚刚藏好,便有两个僮仆走了过来,一个说道:“咦,刚才我好像听到有人说话,怎么就你一个人。”
卫昀道:“没人呀,是风声吧,刚才就我一个人,你们听错了。”
那人还有些狐疑,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卫昀陪笑道:“刚刚摆酒席,男宾那里短了一坛酒,陶管家吩咐我从外头买了一坛来,赶紧着要送去呢。”
那人便道:“那你还不快送去?”
卫昀道:“这酒太沉,我手酸了,在这里歇一歇,两位大哥要是有空,帮我拿一程好不好,小弟一定感激不尽。”
那两人忙道:“我们也忙着呢,哪里有空帮你。”
说着赶紧一前一后地走了。
眼看他们走得没影了,卫昀便踢了踢那块青石,说道:“哎,人走了,快出来吧。”
过了半日没有听到动静,他弯腰一看,只见人家姑娘坐在地上,肩膀抽动,豆大的眼泪一颗颗地掉在地上,溅起了小小水花。
卫昀叹了口气,伸手将她拉了出来,说道:“你哭什么哭呀,当初我带着你这个拖油瓶,我容易吗我。你生病了,我给你找药,你脚疼了,我还得背着你,结果不过拿了两个钱,你就对我又打又杀的。你倒底要怎么样呀?”
傅清宁抽抽噎噎地道:“我不要怎么样,我就是生气,你为什么说也不说一声,就丢下我走了。你要走,明明白白讲出来,我难道会拦着你?”
卫昀道:“小宁子,我也是为了你好,那会你家里的人找过来了,我心里就想,咱们孤男寡女在一起那么久,万一让人知道,我一个男人也就罢了,你一个姑娘家,那可是关系到名节的事情。”
他说得情真意切,傅清宁半信半疑地道,“什么名节不名节,你说的太严重了吧,那会我才十二岁。”
卫昀道:“都说男女七岁不同席,十二岁己经是大姑娘了好不,咱们在一起那么久,要是让人知道,肯定会让人说闲话的。”
傅清宁神色略缓,嘟着嘴道:“那你走前和我说一声,又是什么难事么?”
卫昀放柔了语气,“好了好了,那会是我不对,我不该不和你说,拿了银子就走了,是我想得不周。我在这里给你道歉,行不。你可别哭了,你这个样子,万一让人看见,还以为我怎么了你。”
说着,整了整她的衣服,又拿袖子给她擦脸上的泪痕。
傅清宁将他一推,“都是酒气,臭死了。”
她瞧了一眼卫昀,“现在你来孟府做什么?又想做什么坏事了?”
卫昀嘿嘿笑了一声,“我这不是囊中羞涩吗?听说孟府办大寿缺人,要招短工,我就过来了,挣点盘缠。”
傅清宁一脸不信,“我才不信呢,你不是有个杂耍班子吗?你不去开班,倒来这里做杂役挣钱,你当我还像以前那样傻呢,你说啥信啥。你说,你倒底做什么来了?”
卫昀道:“姑奶奶,我骗你做什么,我那杂耍班子最近感染了时疫,病倒了好几个,开不了班,请医用药都要花钱,我总不能看着他们受罪吧。”
傅清宁见他苦着脸极纠结的样子,倒也信了几分,说道:“真的吗?我身上还有一些银子,也不多,你先拿去给他们看病吧。”
卫昀忙推辞,“不用不用,男子汉大丈夫,我哪能用你的钱。”
他见傅清宁掏出一锭碎银来,看着也有四五两,便接了过来,说道:“好吧,算我借你的,我代兄弟们谢谢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