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为了我们好，又为何要一直给我们灌输‘我是为你好’的概念呢，是想让我们觉悟，还是想让我们愧疚呢？我不知道宋北会不会后悔没有选择听你们的话去上大学，但是我很肯定——”
顾希吸了一口气，接着说：“如果他选了你们认为的那条路，却得到没有你们预料中的结果，那么，他该怪谁呢？是恨自己，还是来怪你们呢？”
“哪怕他现在的生活让以后的他过得不好了，他不会悔恨，因为——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路。”
顾希说完，过了很久，办公室仿佛还在回荡着声音，挂钟滴答滴答地附和着。
最终，物理老师妥协地笑了，把纸夹回作业本里，将本子放回班级作业本里，又把所有本子端过来，放到她面前，说：“把这些给物理课代表，先去上课吧。”
顾希端着本子往门口走去，手碰到门把手事，听见老师叫她，驻足。
“你跟他很像。”他说。
她拉开门，往教室走去。
顾希走了以后，张明坐在椅子上，他想起当初自己去找宋北谈话，他以为宋北只是还在犹豫，只是没有人助澜，他才会拿不定注意。
谁知那孩子早就有自己的思想，宋北当时说的很多话张明已经想不起来了，可是就在刚刚，那个叫顾希的女生，完完全全地还原了宋北的话。
他记得宋北说：“如果我选择了你们指的那条路，却没有过成你们所想的生活，我赚到了钱，有了更多的知识，却失去了骨肉至亲，那时候，我该来怪谁呢？我应该恨我自己吗？还是恨你们给的这条路呢？”
“我自己选路，哪怕看不到未来，我也没什么可恨的，因为，这是一条，完完全全，由我自己选择的路。”
“况且，你就那么肯定，在我这条路上看不到未来吗？还是，你只是想证明，你们的观念，一定是对的呢？”
那时他还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年，和这里每一个上课的学生一样，本应该在这里度过一生中最难忘的时光。
第10章 chapter 10
“据省气象局发布的消息，我市将迎来降雨雷电天气，部分地区将出现强降雨，16到20日降水趋于明显。目前服务中心已做好各项应对极端天气的准备工作……”
周一，教室。
顾希一边扫描着黑板上的化学答案，一边用笔迅速记录，眼看就要抄完，周围光线越来越暗淡，黑板上的字迹愈发模糊，白字与黑板融为一体的一刹那，眼前忽然一亮，迅速写下最后一行化学式。放下笔的同时，耳边传来一阵雷鸣。
“今天不上晚自习。待会放学了离家近的赶紧走，远一点的看看能不能借把伞。估计要下很大的雨。”老胡站在门口朝里面喊，同时打开了教室的灯。
她这才看向窗外，天空早已乌云密布。
“你带了伞吗？”她听见余欣在问。
“带了。”她回答，手已经开始收拾桌面了，脑袋里还在想着衣服没收。
路上积水太严重，顾希起初踮着脚往没水的地方走，却被疾行的车辆溅了一身，索性大步向前。
离家还有几步，她跑起来，站到屋檐底下，收了伞，开锁，关门，将一切声音隔绝在屋外。
抖了抖身上的水渍，顾希上楼把衣服收下来，连带着小姨、莫沉的一起，有几件被吹到了地上，她略带嫌弃地捡起被雨水和水泥地弄脏的衣物，在下楼后将带污渍的内衣和湿掉的袜子扔进了垃圾桶。
坐了一会，才下楼去倒了杯水。
雷鸣声不断，她没办法专心学习。把月考的卷子理了理，便没心思继续做下去了。
周二，她拿了伞出门，自行车的铃声本应悬浮在空中，沿着空气传入耳朵，这会儿却被雨水冲刷，淹没在潮湿里。
她打着伞，尽量让身上少一些雨水。只听见身后一阵急刹车的声音，连带着旁边路人的尖叫声，不用想也知道，准是某辆车闯红灯撞到了另一辆车。
即是与自己无关，又何须围观，顾希往上扯了扯滑下肩的书包带子，继续向前走。
到了教室，一旁的座位是空的，余欣每天都来得挺早的。
快放学时，老胡气喘吁吁地进来，裤子湿了一大半，严肃地说：“你们回家路上小心点啊，下雨天容易打滑，骑车的慢点，走路的当心点，不要闯红灯！我们班已经有同学摔伤了！安全第一知道吗！”
她把余欣桌上的凳子放下来，把刚发的卷子夹进了她的书里。
修车厂里机械的气味极重，地上一堆一堆的零件，油漆粘在各个地方。最近雨水多，不少车都渗水了，厂子里修车的人身上都湿漉漉的。
宋北摘了手套，四周扫射了一番，朝视线停留的最后一个地方抬了抬下巴，其中一个人走到宋北身边，低着头小声地叫了声：“北哥。”
“是不是少了人？”
那人头转了大半圈，犹豫地说道：“……好像那个叫余明的没来。”
“对欸，好像很久没看见他了，上星期就没见着。”一旁有人插话。
宋北眯了眯眼，表情微凝，犹豫着的那人又说道：“北哥，这最近活比较多，没注意这么多……”
“嗯。”宋北点了点头，给林亚星打电话，示意那人继续去忙。
“北哥？……刀疤那没什么动静。有何指示？”林亚星半开玩笑地问道。
“余明跟你一起吗？”
“哦他啊，他说家里有点事，这几天不来了。”他听出宋北语气里的严肃。
“这几天？”宋北提高了音量。旁边干活的人纷纷凑过耳朵来，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是啊，他说妹妹出车祸了要照顾她吧好像是。哦对了，上次也是他请的假。”
“理由。”
“……这个倒没说。”
许久，宋北没再开口，林亚星听出端倪，又叫了一声“北哥？”
“知道了。”宋北挂了电话，旁边的人已经在继续干活了。
已经连续下了一周的雨，雨势仍不见降低。靠窗的学生纷纷将桌子移开，不让自家书本贴近湿漉漉的墙壁，以免发霉影响学习时的心情。
下午，放学。顾希把余欣的书本塞进书包里，用隔层将自己的书隔开。
“麻烦你了顾希，我今天实在没办法过去，谁知道余欣伤得这么严重，请了一星期的假。”周曲曲站着，两只手捏着书包两侧的带子，用略带抱歉的口吻说。但其实她是昨天回家的时候又碰上好几个混混，于是跟其他人约好了一起回家。顾希正好会打架，也不用担心会出事。
顾希从声腔里发出音以表明她听到了。
傍晚，公交车站。
尽管站台檐挡去了一部分雨，但风夹杂着雨水从袖子口灌满全身的滋味真不好受。她吸了口冷气，又吐出来，水蒸气液化成小水珠顺着风慢慢消散。
她的认知里余欣是出水芙蓉，此刻这朵花正吊着一只打了石膏的脚，半躺在床上，看着顾希把书本拿出来放在床头柜上。“谢谢你了顾希，没想到是你过来。”她说。
“这周内容有点多，但不难。我把笔记本放这儿，你自己看看。”顾希没理会她，掏出最后一本，拉好书包拉链。
病房里还有其他人，她也不便多说话，坐了一会儿，起身打算离开。余欣叫住她，“要不要先吃个饭？我哥马上回来。”见顾希不吭声，又补充了一句，“不是医院的饭。”
“上次没介绍，这是我哥余明，哥，这是我同桌顾希。”
顾希微微颔首。
看到她，那人的惊讶从眼底一闪而过，随后礼貌地招待她。
“可以给我一下你的电话号码吗？我可能还要再过一个星期。”余欣把打包盒放下，拿起床头的手机递给她。
想着周曲曲也不一定会来，顾希把号码存入手机。
“有事给我打电话。”她把手机还给她，拿起放在地上的书包，准备离开。
“我送你出去吧。”余明说，脸上是礼貌地微笑。
往后几天，顾希没去宋北家，因为他发消息说这几天都不会出去，再加上下暴雨降温，学校停了晚自习，她就顺理成章地去医院给看余欣，一来二去，跟余欣一家都熟悉了。
她父母要上班，很多时候都是余明在照顾她，他削苹果的时候，也会多给顾希削一个，买饭也多买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