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宗发话之后,贺阶不带一点声响地朝着殿中走去,毕恭毕敬地跪在惠宗面前。
“奴婢代太后来多谢皇上的记怀,”他叩谢道,“太后见了皇上送去的荔枝很开心。”
他的声音虽有着几分女气,但却一点都不做作,如断冰切雪般清脆利落,让人神清气爽。据说他的歌喉是宫中一绝,颜绥也只是听说——
在梅花飘落的时候,他和着长风清唱,一袭白衣飘飘,冰洁之姿如仙女下凡。
也正是那一嗓子好声音,让他一跃成为太后最为赏识的太监,一路高升,而立之年便成了执掌司礼监的掌印太监,也是皇宫之中最年轻的掌印太监。
不过说到底,就是太后留在皇帝身边的一颗棋子。
所以才能在他们刚吃上荔枝时,寝宫离此还有段距离的太后能够立马派人前来。
“太后还有话想让奴婢转告皇上。”果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颜绥打起了一分精神,看戏的目光大大方方地落在对方身上。
“颜捕头年轻有为,办事得力,值得委以重任,若是皇上想要任用新人,不妨多考虑考虑颜捕头。”贺阶的声音干干脆脆,好听极了。
得了,看戏不成自己倒成了戏的主角。
颜绥暗自叹了一口气,瞟向小皇帝。
众所周知,他是慕容流云的人,慕容流云是皇上的人,太后竟然如此反常地让皇上重用自己人,难免不让人多想。只是说是建议,皇帝也是没法拒绝。
难道只是为了简单地挑拨离间?
颜绥不太明白太后的意思。
“母后考虑得甚为妥当,”小皇帝嘴角稍稍扬起,目光温和了一些,“那便如母后所言,颜捕头同白捕头一起前往寒水岛。”
竟比自己想象得要不动声色,颜绥稍稍有些意外,不过也没有心思多想这两年小皇帝成长了多少,一心想着自己接下这烫手的山芋,短则几个月不在京城,长则大半年回不来,他不放心让慕容流云一人待在京城。
或许,这才是太后的意思?调离自己,对付师父?
颜绥刚扬起头准备拒绝,慕容流云却先说话了,“微臣在这里替徒儿谢过皇上,他必不会负了皇上太后的期望。”
颜绥皱起眉,也站了起来,“承蒙太后皇上错爱,微臣担不起如此重任,还请另选他人。”
“颜捕头过谦,”小皇帝神色并无太大变化,“既是太后推荐的人,必定不会错。”
“太后独具慧眼,皇上英明决断。”慕容流云一边顺溜地拍着马屁,一边侧着头一个劲地朝颜绥疯狂使着眼色。
颜绥懒得看他,还想说些什么,一旁的莫歌苓也朝他使了一个眼色,他顿了顿,终是向皇上道了一声谢,坐回位上。
“师父这边有我在,你不用担心。”莫歌苓小声道,“眼下最重要的是寒水岛之事,你若能去便是最好。”
颜绥明白过来,他才是皇帝派往寒水岛的第一人选,但因顾忌太后,小皇帝选了白华,眼下太后主动提出让他跟去,不管出于何目的,皇帝顺水推舟答应即是。
只是在他看来,虽然前往寒水岛是个麻烦事,但白华能够解决,又何必上赶着搭上他一人,“出了什么事?”
莫歌苓没有回答,只是朝他摇了摇头,示意稍后再说,看得颜绥心中咯噔一声响,麻烦了,只怕此次前去要长则大半年了。
好不容易等到宴席散后,慕容流云一下席便一脸讨好地蹿到了颜绥身边,“恭喜阿绥,只要办好了此事,日后升官发财光宗耀祖指日可待。”
“我又不缺银子也没祖坟,”颜绥兴致寥寥地瞥了他一眼,“不搞这一套。”
“娶媳妇总需要的,”慕容流云勾上他的肩膀,笑得暧昧,“女人都喜欢事业有成的男人,趁着年轻多拼拼事业,女孩子们自然会投怀送抱。”
“不好意思,送上门的女人我才不会喜欢。”颜绥打开他的胳膊,脸色不太好看,“你明知我并不在意这些。”
“可是此次前去寒水岛,为师能相信的也只有你。”
慕容流云的语气有几分无奈,颜绥最听不得他如此说话,别开眼神,脸色稍缓了一些,“到底出了什么事?”
“寒水岛主的死有问题,”慕容流云压低声音,“他是为人所害,但到底是何人所害,到现在还未调查清楚,不过很有可能与回柔族有关。”
颜绥挑挑眉,“他们?”
“我们的人已经发现回柔族人暗中联系余临的四个孩子,似乎想要与他们结盟,女新族的人也似乎积极地与余临的妻子联系,局势一片混乱。”慕容流云顿了顿,“还有太后的人,也开始行动。”
朝廷在寒水岛所设的寒水兵器制造局本是由贺阶手下的人掌管,其中利润之大,此番换主他们蠢蠢欲动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只是如此一来,情况更加复杂。更何况白华究竟站在哪一边现在言之尚早,若是有他跟去,慕容流云肯定会更放心。
道理颜绥也能明白,但不愿意接受。
“难道你以为太后善心大发,特意来为皇帝排忧解难?”他望着毫无危机意识的男子,满脸嫌弃,“能在那老狐狸身上占到便宜的人最后不都被吃干抹尽,你是嫌命太长吗?”
“京城这边还有苓儿在,你不用担心。更何况太后一直都看为师不顺眼,这么多年,不是也拿我没办法吗?”慕容流云笑得爽朗,“若是整日让徒弟为我担心,为师还怎么在朝廷混这么多年的?”
“老天保佑?”
“说什么大实话。”慕容流云笑着拍拍他肩膀,“总之为师会时常与你保持联系。”
“若是京城有任何变动,我会马上回来。”
“当然,”慕容流云答应得干脆,能让颜绥答应离京已是万幸,他哪还敢讨价还价,见对方仍是一副不太愉快的样子,他讨好般地笑道,“院中的蔷薇开了,之前你不是喜欢吗?趁离京之前,可带走一些。”
事后慕容流云看到满墙的蔷薇最后只剩绿梗倔强地仰着头时,心里是后悔的。而那嚣张地捧着一大束花招摇过市的少年,正眼中含笑地看着在巷中与一群孩子蹴鞠的少女。
此时午后阳光正好,街上行人寥寥,路边的摊主昏昏欲睡,只有巷子里传来欢乐轻盈的笑声,将午间的宁静打碎。从墙上走过的黑猫被突然跃起的球吓了一跳,叫了一声慌忙跑开,踢球的几个熊孩子笑得更大声了。
现在天气已经热了起来,少女穿着一件红色的薄衫,提着裙子跑起来时衣角飞扬,恣意浪漫。从树缝间洒落的阳光零零碎碎地落在白如山雪的皮肤上,能够看清她脸上的细微的绒毛,一双蓝色的眸子像倒映了清澄的蓝天一般,纯粹明亮,脸颊上的一抹红晕如朝霞一般瑰丽,整个人就像带着清新气息一路跌跌撞撞闯来的春风一般,充满了活力。
突然,那球不受控制地朝着颜绥所在的方向疾奔而去。颜绥退后一步,起身一跃,一脚将球硬生生拦下,虽然脚疼得厉害,但面上微笑不变。
“你想要谋杀捕头吗?”
“呀,原来是颜捕头啊,”从孩子堆里走出的少女叉腰仰头,嚣张极了,“我还以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采花变态呢。”
“相信我,采花变态对你们是不会有兴趣的。”颜绥严肃道。
少女也不辩驳,冲上来就要揍人,他忙不迭地将手上的花往前面一递,“对你有兴趣的是送花的人。”
鹿然身子一顿,没想到他会说出如此反常不要脸的话,还没想着怎么回答,对方又说话了。
“难道你忍心看着我的胳膊断掉?”
“断了最好。”鹿然嘴上这样说着,手已经接过了对方递过来的花。这些淡粉色的蔷薇开得灿烂极了,像是刚摘的样子,全都是最美好的姿态。
应该是精心挑选的。
想到这一点,她的嘴角也不自觉地扬了起来,不过嘴上仍是不留情面,“无事献殷勤,肯定有所图,混蛋小子,我可不是这么好收买的。”
“那用什么才能收买你?”颜绥笑眯眯的,语气也是少有的温柔。
鹿然使劲地盯着他,实在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收回目光,“至少得先请我吃顿饭再说。”
“没问题,”颜绥笑意更浓,“会仙楼如何?我已经让人开了包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