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证据的事,可不能乱说,”颜绥摇晃起头,微微笑了起来,“不过你放心,这人很快就会受到惩罚了。”
他虽学会适可而止,但是却没学会饶人一次。
那一双星眸微缩,是认真的样子,鹿然既不多问,也不怀疑,转向下一个问题:“那韩夫人为什么会疯疯癫癫的,你可有做过什么?
“不过是让宁间假扮死去的丫鬟而已,她不经吓,便成了这般。”
“原来如此,”鹿然这样说着,头却不住地晃起来,“既然害怕鬼,为何还要去杀人?”
颜绥笑了起来,“人有时候可比鬼还可怕。”
“孩子气,竟然还相信有鬼。”
“难道你不信?”颜绥脸上又露出狡黠的笑容,“有一次我曾经过太行山时,半夜在山中休息,睡到朦胧之际,却看到一个白色身影朝着我……”
“啊啊啊,这菜怎么还未上来。”鹿然豁然起身,直挺着身板,脸色发白地乱发脾气,“太不像话了,我得去催催他们。”
她还未出门,门被推开,惊魂未定之际又被吓了一跳,原是小二送菜进来了。待到小二将菜肴放到桌上,她乖乖地坐回原位,瞧着那诱人软糯的大蹄髈,油光发灿的红烧肉,脸色缓和许多。
大快朵颐地吃上几口,却发现对面的人却不曾动筷子,鹿然吞下一大口红烧肉,有点噎着的感觉,又给自己盛了一碗汤,趁着嘴里有空隙,不太走心地问道:“你怎么不吃,难道不爱吃这些?”
不爱吃更好,正好她一人也不嫌多。
似乎是看出她的心思,颜绥从她筷下抢过一块肉,“爱吃啊。”
瞧着他那嘚瑟的模样,鹿然有些后悔开口关心,这不是给自己添堵吗?这不,她筷子又刚放到一块小炒肉上,对方便又抢了过去。
“你这是找揍吗?”鹿然气势汹汹地一筷子戳到一块鸭肉上,见着对方果然伸出筷子,手腕凌厉迅速地绕开,起身往前一伸,将那鸭肉塞到对方嘴中。
完全不按套路来。
颜绥还未反应过来,被她塞了一口,还没来得及下咽,却见她又端起一盘花生米,不由分说地往自己嘴中倒去,“让你吃个够。”
颜绥被塞了满嘴,想要劝阻却发不出声,只有扣住她的手腕,这才阻止了她那不知轻重的报复行为。
“你这是谋杀官差。”好不容易能够喘口气,颜绥得让她知道自己行为的严重性。
但她却没心没肺般拾起盘中最后一粒花生米放入嘴中,像是咬小人般嘎吱有声,听得颜绥身上一凉,“谁让你抢我食物。”
“我从未见女子吃得如此欢快,当下便想着你夹的那菜味道是不是好些,故而才来试试。”颜绥说起这不要脸的话,竟还有些委屈,清亮的眸子中闪着几分无辜,看着都叫人不忍。但视食物为一切的鹿然却不以为然,心心念念着夺食之仇,哼了一声,不予置喙。
“没想到味道还真不错。”
“那是当然。”鹿然又高兴起来,“我看上的食物,自然是不错的。等等——”她似乎回过神来,“你在说我吃相不好看!”
关于吃相这个问题,她老早就被人说过了。
“女孩子吃饭要细嚼慢咽,如此欢快的样子可太没有规矩了。”
凌秋白曾一心一意地想要将她吃饭的样子纠正过来,为此还专门每天吃饭的时候盯梢,但凡她吃得过快或是太开心,都要强制将食物撤下。不过也是有心无力——
没有人能够从她的手中夺走食物。
没有人。
凌秋白每次都被揍得很惨,在一旁看热闹的初一从来都是端着自己的那碗饭,站到不被牵连的范围外,一副老头子的语气教育着:“命里有时终于有,命里无时莫强求。秋白啊,你莫要勉强……”
大概折腾了好一阵子,凌秋白终于死心,也再不提吃相的问题。
鹿然也忘了这回事。但此时听颜绥说起她吃饭的模样,她这才想起有过这么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你们北周人可真爱计较。”鹿然倒露出通透的模样,老气横秋道,“总是要定这么多规矩,什么吃饭要有规矩,走路要有规矩,嫁人要有规矩……说来说起都是对女子不利。”
“你好像很懂的样子。”颜绥觉得好笑。
“别以为我刚来北周便什么都不知,我知道的可多了。”鹿然瞧着他一副“居然猜中”的表情,瞪了他一眼,“不就是男人为了约束女人而想出的一些破烂规矩,但却打着‘女德’之类的崇高名义,让所有女子都去尊崇。与其说不遵守的是另类,还不如说那些遵守三从四德的女人才是那些软弱无能的男人所需要的。呵,男人。”
“真不是东西。”颜绥顺口接了一句。
“可不是。”鹿然又瞪了“不是东西”的人一眼,“若不是别灌输这些乱七八糟的思想,也不会有那么多北周女子遭遇不幸,那韩小姐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颜绥没想到她看似只被食物填充的脑袋居然还有其他内容,一时起了兴趣,想听她继续说。
“初一曾和我讲过一个故事,尾生与女子期于梁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等不来情人的尾生傻到被水淹死,这和等不来情人,落入水中的韩小姐有什么区别?”
颜绥觉得自己还是高看了她。
“那尾生可是男子,而且这两个故事除了都淹死之外,没有相同之处。”
鹿然露出一副孺子不可教的表情,摇头道:“当男人鼓吹自己的深情时,对女子的要求便更苛刻起来。私奔之时,韩小姐为了不违背约定,早早到来,等不到情人,却一直等到深夜。若是她晚些到,遇到大雨,说不定过不了河堤;若是她早点回,河堤上的水尚浅,她也不至于被湍流的河水冲下水中。总之,错在男人便是了。”
这不是无理取闹吗?
颜绥懒得和她争辩,转移话题,“那苏老板和你讲这个故事是为了让你信守承诺,做一个痴情的人?”
“不是,”鹿然说得有些渴了,喝了一口汤,“他让我学游泳。”
颜绥想到她上次落水的样子,认同道:“不然多麻烦别人。”
“所以说你们北周人真是爱计较……”鹿然说着话,余光却瞟到街道上的一个人影,那人似乎是发现她的目光,朝她看了一眼,她脸色瞬间煞白。等她回过神来,再去看,那人已经匆匆离去。
“你先吃,我还有事,得走了。”
她急忙丢下一句话,从窗口直接跳下。
第32章 去留
东京的夜市亮如白昼,香车宝骑,人潮熙熙。虽能看清前面的人,但想要追上去并非易事。不过好在对方似乎没有甩掉自己之意,每当鹿然快要跟丢之时,却又看到那人的身影出现。但每当她快要追上时,那人却又加快步子,拉开距离。
出了夜市,两人一路沿着御街外的红杈子行走,河道两边的杏花簌簌落下,在清冷的月光下如夜间的仙子一般降临尘间,清艳绝伦。两旁都是观赏风景的行人,比起夜市不遑多让,也是寸步难行。
直到出了南熏门,人少了许多,甚至可以说除了那几个不得不在城墙上守卫的士兵,几乎见不着什么人。城外的景色虽好,但晚上过来便太荒芜了一些,偶尔一两个迷了路的醉鬼大声歌唱,待到他们停下来呕吐之时,气氛就会诡异许多。
鹿然追着那人来到一处林中,四周寂静无声,那人终于肯停下来。不过他却背着她,落拓的身影斜斜地落在草地上,鹿然紧跟着一脚踩了上去。
两人沉默了一会,鹿然觉得好像得由自己先开口,嘴唇微动又有些犹豫,终是下定决心开口:“你……你怎会来到北周?”
“我明日回去。”那人没有回答她,而是自说自话,“你同我一起回去。”
“我不要。”鹿然后退半步,多了几分警惕,“既然我逃了出来,就不会再回去。”
“可是你不属于这里,小然,同我回去。”那人终于回头。
溶溶月色下,青年男子神色淡漠,清冷的眸子中毫无波澜,与他的邀请不同,似是将人拒人于千里之外。
“不。”鹿然脱口而出,“我不要回去。”
“王上正派人四处寻你。”青年往前走了两步,阴影投在少女些微不安的脸上,“你知道背叛王上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