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然见到阿生的时候,他正在清理船只。虽然坐船的人不多,但阿生却是一个讲究的人。每日都会花上一点时间来将船舱打扫干净,与他那粗狂的外表完全不符。
“阿生。”鹿然脆生生地叫了一句,便跳上船,糕点盒子在床舱内,她一进去便见到了。也不要人招呼,她便一点都不客套地将盒子打开,里面摆放得整整齐齐的是各式糕点。
“阿娘说你喜欢吃,今日让我多带了一些。”阿生将头探进船舱,见鹿然笑得灿烂,也不禁笑了起来,“可记得慢些吃。”
鹿然第一次吃这些糕点时的丑事并不止感动得叫“娘”一件,还有吃得太快被噎住,当场翻起白眼,离去世就差那么一点。还好阿生反应快,大力出奇迹,这才将她抢救过来。算得上是她的救命恩人。
“知道啦。”鹿然回话的时候,嘴里已经塞满了金花饼,甜腻的感觉入口即化,幸福得她有一种飘飘然,觉得自己要飞起的错觉。
等等,不是错觉。
鹿然吞下糕点,发现船只似乎被什么撞动,竟腾空起来,然后她就听到熟悉的且有些欠揍的声音——
“船上的人听着,你已经被包围了,现在乖乖下船,否则本捕头就要对这艘船采取暴力行为。”
“你已经采取了好吗?”鹿然怒吼着冲出了船舱,果真见到那个阴魂不散的少年,他手中那着不知从哪里找来的长棍,正戏弄般地戳着船舷。
不太风雅的动作,在他做来,却自有一种潇洒风流。
“船上的闲人请让一让好吗,本捕头正在抓捕嫌疑犯,以免误伤了。”
他嘴上这样说着,手中的动作却更大,若不是鹿然反应迅速地抓住船舷,说不定就落入河中。
“你这是存心要害死我!”鹿然抱着船舷,只觉得有些眩晕,也不敢脱手,唯有在气势上压倒对方。
“既然姑娘不听劝阻,那就休怪本捕头不客气了。”
轻描淡写的语气,手中的动作却更加恶劣,像是挑衅一样,那船差点就被掀了个底朝天。
“阿绥,”跟在颜绥身后的少年小声提醒道,“现在是不是应该先抓人再说……”
“想抓住这丫头可不是简单的事。”颜绥一脸计划通的表情,“所以先将她弄下水再说。”
“不是……”闻新雨觉得颜绥每次遇到燕归楼的小姑娘之后,就不太正常,“我们现在不是来抓林生的吗?”
“这个并不重要了。”颜绥嘴角一扬,有什么事能比捉弄鹿然还要有趣?
他猛然将长棍高高举起,像投掷一般用力朝小船戳去,“落水吧!”
没想到船只突然转头,与那长棍失之交臂,船是没有被掀翻,姑娘也没有落到水中。用力过猛的少年却一个趔趄,撑着长棍跳到水面。许是平衡感还不错,竟能够扒着一根竹竿颤颤巍巍地立于水上。
“阿生,干得好!”明丽的少女笑得张扬,待到船平稳下来,像是小人得志一般地站起来,微抬着眼角瞧着还在小心维持平衡地少年,“现在倒看看是谁要落入水中。”
她那如玉葱般的纤细手指如恶魔般地朝着竹竿靠近。
“小然,不可。”
船头稳稳地朝右边偏去,鹿然的手落空了。
“捕头大人道船上有嫌疑犯,但此船除了小人和这位姑娘之外,并无他人。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相比于鹿然的孩子心性,林生是冷静一些的,他知道这些人不能惹,他也不愿去招惹他们。
“林生,有人说你杀害韩家小姐,我们要将你带回去审问。”闻新雨总算有机会说出此次前来的原因,原本只是想快速来将人带走,没想经此一闹,四周聚集的人却越来越多了。
“你就乖乖上岸,随我们去一趟衙门。”
“谁要跟你们回去?”鹿然冲岸上的人做了一个鬼脸,毫不留情地一脚踹向旁边的杆子,行云流水般抢走林生手中的划桨,以肉眼几乎看不清的手速迅速划动起船桨。
岸上的众人只见那小船像打了鸡血一般,猛地朝河心冲去。
好快!
闻新雨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一只小船扬长而去,不知为何脑袋中莫名想起那个未曾蒙面的花魁。
现在的小姑娘,真是可怕啊。
不过,更可怕的还是他那缺心眼的上司。一个率领几百人的御林队长,一个纵横江湖让人闻风丧胆的天才捕快,现在,却一脚踩在旁边的船顶上,并身形如燕地腾空而起,追随着那疾驰的小船,笑得像个失了智的孩子。
“阿绥,等等我。”虽知这句话并无太大作用,闻新雨还是象征性地喊了一声,然后捂着脸随着那一船一人追去。
颜绥此时确实没有心思理会后面杂鱼的叫喊,他眼中只有那持着双桨快速划动的红衣少女。初升的金色光芒洒在静谧的河道上,洒在少女褐色的头发上,洒在她蓝色的双眸中,她像是一道耀眼的光一样,让他会忘掉一切,情不自禁想去追逐。
这种心情是不曾有过的。
自从被慕容流云从战场带回之后,他只想着好好守在他的身边,成为他最锋利的剑。但现在,他却忘了这些,仿佛看到自我。
并非没有感情的剑。
能够听到胸膛处跳动的声音,能够感觉到身体血液澎湃的朝气。
虽然任性,但是却真实而鲜活地感觉到,自己仍然活着。
“小然,还是别逃了,那可是衙门里的人,还是不要和他们作对……”阿生看着身后紧追不舍的少年,想到关于他的传说,有些害怕,“我跟他们回去就是了。”
“你放心,”鹿然杀伐决断道,“这小子是我的手下败将,有我护你,他必定不能拿你怎样。”
大有一股王者风范。
当然,这句话在她甜润的声音说来,可信度大大降低。
而且身后那少年,正以可怕的速度如藏羚羊一般迅速跳跃于来往的船只上,眼看着就要追上他们。
根本放心不了。
汴河宽七八尺,三四艘大船并排前行稍有空隙。现今河面往来的都是一些载人的小客船,疏疏散散地缓慢在河中前行。鹿然所划的这艘船就像个异端一般,张扬跋扈地横冲直撞,并不断超船,在这宁静的水道上掀起腥风血雨。
阿生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小然,你这样划船是不对的。”每条河道有河道的规矩,她这般不守规矩,他的船要被盯上了,以后他还怎么在这河道上混。
“啊?”少女明媚一笑,“撞船还要什么规矩?”
不讲理的话说得理直气壮。
阿生正要说教,却见头顶一黑,一道蓝色人影从眼前划过,追在身后的少年竟然赶上他们了。
“完蛋了!”他心中一沉,但却又松了一口气。
这场闹剧能尽快结束是最好的。
但怎料,那少年竟一跃而过,落在了前面的一艘船顶上。春日的晨风将他蓝色的衣角吹起,周身笼罩着阳光的他生鲜明朗。
“这次你别想赢过我!”少年居高临下地看着那骄傲的少女,嘴角噙着一丝笑容。
“哦,我可还没用全力呢。”鹿然稍稍放慢船速,坏笑着,“敢不敢再比一次?”
“等等,现在不是应该带我回衙门吗?”
若在以前,阿生打死也绝对不会相信自己会主动要求进衙门这种鬼扯的事情。但是当事情真的发生时,他这良心发现的请求竟然被人忽略了。
“有何不敢?”少年勾起嘴角,“这次我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尽会说大话的小子。”鹿然揶揄道,“我让你一只手都能将你甩不见了,信不信。”说着她还真的放下一支划桨。
“我倒是想见识见识你用一支浆是如何追上我的。”话音刚落,少年利落地转身跃起。
然后落入水中。
“哈哈哈,笨蛋!”鹿然笑得全无形象。
她早就见着少年所站的船要经过前面的便桥,所以故意激少年与自己再比一场,就是想见他撞桥落水。
这样,他想爬起来追上自己就晚了。
她可不是只有武力过人,智慧都是无人能及的。
“救命!救命!”少年在水中扑腾着大喊,“快救我上去,我不会游泳。”
“真是可惜啊……”少女的声音轻柔而又低沉,带着不易察觉的喜悦。空中正掠过一群飞鸟,明暗的光线在少女的脸上流动着,若是有人仔细看她的表情,就会发现脸上的笑容是完全抑制不住的,“那你就沉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