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地,现在后悔不跟我啦?”他微微凑近,眼底尽是戏谑,我抿着嘴,颇是无可奈何,只看他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地继续慢慢往前踱着,侧脸的弧线一如当时,他转过抄廊的弯,见我停在原地,又看我眼中含笑,便摇摇头道:“后悔也没用咯。”他待要加快步子,我忙得跟上去,微仰着头看他:“哪有叔叔这么跟嫂嫂说话的?”
他见我拿辈分压他,便收了笑,一改认真的面孔,说道:“又哪有你这样的嫂嫂来打趣自己叔叔的。”
说罢,两人都轻笑起来,仿佛又回到两年前那个时候,无需太多担忧身后事,只愿多得几分少年轻狂。
待把我送到了月亮门,他便停了脚步,两人依礼告别。他又突地说了一句:“你放心,四哥他不会辜负你的。”我眼中便放出光彩来,他又道:“即便有那一天,我同你站一边。”听此,我道:“王爷能有你这样的仁弟,当真幸运。”便就此别过。
这短短一条长廊走来,却似乎增了许多豁达,我暗暗告诉自己,切不可让支持自己的人失望,自己的路当由自己去好好争取!
一转眼,便又是入了秋,沅水格格便马上就要远赴蒙古了,这日照例请过安后,我便去了宁寿宫,只见院内,之前的白幔素帐皆以撤去了,仿佛一切如常般,只是再也没了来来往往的人声。沅水见我来,很是开心,忙拉住我一起上炕坐了,又命人看茶,生怕一不留神我就跑了似的。
我回握住她的手,道:“今日没什么要事,我便来看看你。”
“你来了就好,过两日我便要走了,只怕再也见不到了。”她语气平静,想来内心已是接受了安排。
“原来阿苧也在啊。”端柔见我们都在,喜得就要蹭过来。
“又是忘了规矩。”沅水故意嗔道。
端柔鬼机灵的转了眼珠子,忙收了脚,立马站好中规中矩的做福请安道:“给和硕和惠公主请安,给四福晋请安。”倒是把坐着的两位都逗乐了,沅水招招手道:“你这小猴儿快过来吧。”她便几步跳了上来,三个女孩挤在一起,好不热闹。
“待我走了,你自个儿在宫里可要听娘娘的话,不要成天胡思乱想的。”沅水唯独放心不下这个堂妹,难得端柔这次十分听话的点头。
“你这一走,怕下一个就是我了。”端柔突地伤感起来,说着就滚下泪珠来,“我在这宫里住惯了的,到时候若是去那边可怎么受得了。”草原上生活素来要辛苦得多,沅水听了,抱住她笑道:“你这王爷打小宠惯了的,那入关前,祖宗们不也是那样过来的嘛。”
“我就是舍不得你走嘛。”端柔嘟着嘴,满脸委屈。
“那你去同皇伯父说说嘛,让他换个格格嫁过去。”沅水随着她的思路往下说。
她自知无话可接,便哑着嗓子,只是抽噎,我在一旁道:“格格,到时候我常去钟粹宫看看你么。”
“是了,我走了,还有苧丫头呢。”沅水顺着安慰道。
“这丫头有了四爷以后,便再也不肯陪她的这妹妹姐姐了。”端柔话锋一转,矛头直指向我来,我喝道:“好啊,你这丫头!看我不好好拧你嘴皮子!”说着,我便伸手去捏她脸,三个人立时扭做了一团。
三日以后,科尔沁的郡王携带着丰厚的彩礼迎娶走了沅水,看那郡王生的也甚是仪表堂堂,举止又十分礼貌恰当,便只祈祷他夫妇二人日后可以心心相印,步步相随。
至于这迎亲何如暂且不表,只说半月之后,天气刚凉下来,永璜同幼安都已是皮得满院跑之时,文婧终于入府来了,第二日,自然是依规矩递茶训话。瞧她生的娇小可爱,嗓音银铃似的动听,几声姐姐已是喊得我同龄语都心生爱怜,更别提弘历了。
我微微侧脸看向弘历,但见他两眼满是爱意的凝视着跪在地上的文婧,那文婧此时正恭敬地举了茶盏递与他,他忙得接了,末了便赐坐,看着我们道:“好了,你们过会儿子也都歇着吧。”说了,便散了。
弘历回屋同我用早膳,我试探问道:“看来这位妹妹颇得王爷的喜爱了。”弘历放了筷子,笑道:“那也比不过我的苧苧。”我听了便笑,夹了鹿脯放他碟里,嗔道:“王爷真会疼妾身,多吃点。”
“一会儿福彭要来,他难得来府上,上午我们便在书房里议事,乐蒙这两日身上不舒服,你派个机灵的过去,中午在家摆饭吃了。”他交待过便夹了那脯肉吃了。
我忙应了,他沉思须臾,又道:“对了,午饭你带着璜儿一起过来用吧,他同我自小便是好友,之前也一直念叨着说要见见他这嫂子还有大阿哥,没什么好拘礼的。”我听了他提福彭小郡王,已是满心好奇了,这小郡王的母亲便是曹雪芹的姑母呢,立马答应了下来。
待弘历走了,我把李玉唤到跟前,细语道:“李玉,你快去书房伺候着去。”他听了,立时惊呆,平时他都是候在我这边的,再加上女眷多使唤丫头嬷嬷,他在这府上便也没什么权威可严,如今换他去侍奉王爷正是提携他自己的好机会,见他略露怯意,我微前倾着身子道:“你尽管去就是了,便都按着你当日在宫里的标准就好。”他这才展开笑颜,打了个恭便立马去了。秦殊然这孩子这两年倒是磨炼的越发稳重了,让他去我也放心了,我看着他消失在门口的身影,不由得感叹道。
到了中午摆饭之时,我携着永璜姗姗而至,那福彭倒是一表人才,见了我依礼拜了便按主宾落了座,又好夸了大阿哥一番,亲手将玉佩系在永璜的腰间,可见甚是喜爱,热情招呼之后,永璜自然被嬷嬷丫头领着下去了。
李玉一直在旁边围着桌子斟酒上菜,容不得半点差错,一时吃到酣处,弘历拿手指敲着桌面,微醺道:“若是此时能有一两个唱的就更好了。”李玉执着酒壶的手微微顿了番,我趁机使眼色,他便会意,放了酒壶,恭敬地立住道:“回王爷,小的不才,论这昆戏却略懂一二。”
这倒是勾起了弘历满心好奇起来,便问道:“噢,那你便唱个《西厢记》的《听琴》罢。”李玉倒是满满自信,他本来便是个男旦,唱那小姐自然是没有难题,便见他应了声,一个利落的亮相,便张口就唱,我却及时制止住,起身说道:“王爷,这也无个丝竹相称的,不如让妾身附笛吧。”弘历拍手叫好,又似想起来什么,唤了丫鬟近前道:“你去把我的琴也一并取来。”
福彭笑道:“今日我可真是有福气啊,竟亲身听了王爷同福晋的仙音妙曲。”弘历自是从小就喜好文艺,也不以为有失身份,这点倒是颇为我欣赏,只听他对福彭夸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你可得支起耳朵听仔细咯。”见他卖起关子,三人都轻笑起来。
不多时,琴笛便至,弘历也不取案,把琴只管往腿上放了,长指轻抚,前奏便已流出,我附笛紧紧跟上,李玉朝我们又是一拜,便清了嗓音唱了起来,只听那笛声婉转袅袅,琴音清澈流淌,唱词更是不输黄鹂,福彭不由得称赞叫好,惹得弘历越发得意起来,却又惊讶于原来自己府上竟还有如此神人。
一曲毕,丫鬟们收了器乐,弘历兴致颇高,道:“没成想你有这般一身好本事,之前倒是委屈你了,日后好好跟着福晋吧。”他笑着看我,深知此意皆是出自我心,便索性好好嘉尚一番。李玉自是忙谢恩领了赏。弘历又道:“你这身本事是打哪儿学来的?”李玉垂着头,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只听他顿了顿,回道:“回王爷,小的幼时,家门口正有个海盐的戏班子,便跟着学了些,后来入了宫,幸得南府的公公提携,这才略通一二。”弘历见他谦虚得紧,更是认定这非一个庸俗的奴才,又道:“日后,你大可以多花些功夫再长进些。”李玉立马识得这话中深意,喜道是。
不多时,便已是吃过撤了席,净了手,弘历对我说道:“你也去歇着吧,我同小郡王去书房歇息会儿还要去内务府一趟,晚上用饭不必等我了。”我依言答是,便看着他们有说有笑的去了。
晚上凉风微醺,我见秋色极好,恰逢宫里又送来几笼螃蟹来,便早早地命吴书来拿去烹饪了,又让苒荷带着人在院里布置好,李玉左右去请了龄语同文婧,便只等月上墙头,佳人来赴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