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暗叫糟糕,怎地把《红楼梦》中的角色搬出来了,我忙得掩饰:“说了你也不认识,是我以前家里的故人,咱赶快把硝粉买回来才是。”她这才猛拍了一下脑袋,叫道:“竟把正事给忘了,多亏你记得,不然回去又得挨骂。”说完,我们便走下桥去,向河对面的门店走去。
刚携了蔷薇硝出来没走几步,迎面冲来一位四十多岁穿着细致的男子,如春一个没站稳,便被撞倒在地,只闻她提着嗓音装着口腔喊道:“那个天煞的,眼睛长在屁股上吗!看你怎么赔姑奶奶我!”她怀里的硝粉包硬是甩了出去,白细的粉末儿窜了一地。我慌得扶她起来,嘴里也不依不饶的。
一者大白天的何故走路这般冒失,将好端端的姑娘家撞在地上,谁的脸色都不好看,再者,蔷薇粉又不是什么便宜东西,如今倒是白白的糟蹋了一整包。
那男子见状只是沉着脸赔礼道歉,我边收着地上的残局边拿眼乜着他看,见他头上那镶玉的六合帽,一身儿的整洁,又溜到那雪白的绫袜,乌黑不沾一丝尘土的丝鞋上,心道一定要狠狠地让他赔上一笔。
“老朽给姑娘们陪个不是,方才只是着急赶路,真是多有得罪了。”
我见他怀里揣着个蓝底百花的布兜,便也信了他,站起身道:“大老爷都说对不住,我们也不是缠着不放的人,只是您瞧,这洒了的粉。”说罢,我面上露出十分痛惜的神情来。
“就是,硝粉又非便宜之物,这可让我们回去怎么交待!”如春在一旁嘟着嘴。
“这,姑娘莫再难为,则个自然要赔付给你们。”他说着便从怀里掏出荷包来,我两眼放光地期待他准备取出多少来赔付,正僵着,身后突地传来一声清脆的童声来:“吴老叔,你怎地去了这么久!”
我循声看去,但见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小男孩,翠绿色的开襟长褂,一色滚着兰边的马褂,腰上垂着宫绦佩玉,颈间又挂了个麒麟锁,长相十分漂亮,举手投足间便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后边跟着两个小厮,正冲我们走来。
“少爷您怎么就来了?正要回去呢。”那男子见了他,竟把荷包握在手里快步迎了上去,倒是把我们晾在了一边儿,如春见状,气道:“喂,大老爷怎地不讲理?”那小公子听此,脸上堆着笑立马向我们走来,那吴老叔也紧跟着,他边走边解释道:“少爷方才老奴走的急,一时没留意,撞着了这姑娘。”未等他说完,那小公子开口道:“真是对不住两位姐姐,老叔年纪大,还请姐姐海涵。”说完,回头对身后道:“你快再去店里买,记得要上好的蔷薇硝,买三大包来。”
我惊呆在原地,思忖着这算不算坑骗少年儿童啊。
他吩咐罢,又扭头看着我们问道:“姐姐们家住何处?”如春不屑的翻了个白眼:“东边十里巷,祥盛大院儿里。”
他也不见怪,敲了脑袋悟道:“姐姐们竟是祥盛的!家中相公们倒是常去吃茶呢,正巧过段时间家中要做寿宴,等我即刻回了老祖宗,改明儿请你们来府里。”
“小公子又是哪家的?”我此刻已是满腔的好奇。
“家父乃是这江宁的织造员外郎,家住狮子街的曹府,吾名单字霑。”他拱手回道。
我瞪着眼睛张着嘴巴,就差原地跑三圈了。面前比我矮一头的男孩竟是曹雪芹?看到我吃惊的表情,本想发表言论的如春立马闭了嘴。这时,去买硝粉的小厮已回来了,曹霑亲手接了去,将其中的两包递给我,剩下的一包交给旁边的吴老叔,叮嘱道:“这包留下,回去给芸妹妹用,我的必然比府里边儿发放的好。”
我接过纸包,小心道谢。
“小少爷,该回去了,若再迟些,太太们又得着急了。”身旁的吴老叔催道。
“既如此,公子就快回吧,我们也得回去了。”说完,我冲曹霑点头,一边拽住身旁的如春往回走,现在是雍正三年,算来曹雪芹也就十一岁左右,再过两年这个孩子就什么都没有了,想到这我不由得叹了口气,身后传来曹霑渐远的喊声,“姐姐们,再见。”
“苧姐姐,你怎地叹气?”如春拉了拉我的衣袖。
“我感慨啊,出个门都这么坎坷!”
如此,两人便说笑起来家去了。
远处,淡红的夕阳渐渐浓厚,映得粉色的桃花上越发鲜艳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有点忙。。。这个月估计要周更,大家可以先收藏养养~~~
第5章 首演
“姐姐们,可都好了?班主命我催你们快些。”阿凌拉高嗓门一把掀开毡帘跑进来喊道。
我恍若未闻般,翘着兰花指将那鎏金的朝凤扶摇安插好,又扶了扶垂下的假发,偏过头看他,但见鼻梁处一坨似厚非薄的**,又吊着眼角,一副不伦不类的傻样儿,便掩嘴噗的一声笑了出来。惹得一旁的如春也慌忙看去,两只手捏着缎布的腰裙笑得弯了腰:“哟,这是哪儿来的冒牌芝麻官儿?”
“快别唬我了,霜娘让我快些催你们,说班主的《训子》就完了,下一出儿就是你们,让你们利落些快出去候着,别一会儿子砸了场子挨了骂,又说我的不是了。”阿凌学起我们叉着腰,一脸的小人得意。
这个阿凌,是戏班从东边来时收的徒弟,一脸的机灵,学得也快,副角丑角都是他的强项,又念起是戏班里年龄最小的,大伙儿也都拿他当亲弟弟看,没得他淘气。
“如此说来,那还真真是辛苦阿凌弟弟了。”我有模有样地冲他颔首道谢,一边拿起桌上的紬扇向外去,如春也忙得拿了绢帕跟上,还不忘回头对阿凌又嘲弄一番。
刚出了扮衣间,掀开那通往台子的备场梅花帘,碰巧班主同如玉下场回来,我抬眼看他,恰逢那双丹凤眼也向我,一身小官生的打扮煞是英气咄咄。
“丫头,歇了这么多日,今儿个可得加把劲儿啊。”关公打扮的班主临上场还不忘给我打气,如玉在他身后忽的歪头冲我一笑,倒是没有意料到的,我冷不防心虚,忙垂下头,脸上瞬时就热了起来,又暗自庆幸腮上抹了胭脂,可还是给眼尖的如春看出了猫腻。
“呀,姐姐没事儿吧?耳根子怎地这般红?”她话音刚落,那三人都哈哈大笑起来,有这么明显嘛?我内心抓狂道,一抬头正对上如玉那温柔似水的美眸,心中顿时一片涟漪,恰是那“我看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如玉,有什么还是彼此间不能用言语表达出来的呢?哪怕一笑一瞥,又怎能不解你风情,若相伴便痴狂,内心已是想到了那爪哇国。
“快些去吧。”班主忽的严肃起来,又对我二人叮嘱道,众人只得略略低头示意。我拿着紬扇从如玉身边经过,那微微散开的水袖下,如玉紧紧握了握我的手,然后慢慢从扇柄尾端划下,我侧头看他,却只看着他的背影慢慢淡去。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拼却醉颜红,我便是如此敢爱敢恨之人,为了他,上刀山下火海又何如?
“受用余杯冷炙,胜如剩粉残膏。”春香念完,便踩着碎步打着圆场闪进了帘后。我揣着紬扇慢慢在台上打着圈子,把眼也跟着轻扫一圈儿,只见台下客满,个个披金戴银,摇头晃脑的跟着鼓板的节奏打拍子。
听得云锣之响,我轻展扇面,念道:“哎也,似咱这般,正是梦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念罢,只听得琵琶弦弦声动,我拈起兰花指,将紬扇夹在指间,唱道:“最撩人春色是今年,少什么低就高来粉画垣,原来春心无处不飞悬······”我边唱边踱着步子,将手上的扇子玩得服服帖帖。
“偶然间心似缱,梅树边,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待打并香魂一片,阴雨霉天,守得个梅根相见。”唱罢,我作戚戚状,台下一片叫好。
演戏若是能同角色融为一体,便也算是极高的境界了,想到那剧里的杜丽娘,不免为她一声长叹。
爱得到爱不到,思量间,我才意识到眼睛胀得略些酸痛,心里端的一阵慌乱,忙匀了气息,硬生生把泪憋了回去,那边如春又跑上台来,我赶紧收回心与她倾力演唱。
良久终于唱完,朝台下作罢万福,便赶紧穿过门洞回了帘后,将那席间的欢呼叫好声尽数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