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一夜他总是睡不着,以往他都是睡在父皇宽厚的怀抱里的,这一晚少了父皇哪儿哪儿都不对劲,但陆之扬不想让秋水姑姑担心他,只好闭上眼假装睡着,可等秋水姑姑出去后,他还是毫无睡意。
这一次,他躺在温暖的床上想了许久,最终打算去找父皇。
他把衣裳一件件穿上,又不放心地围上一件鹤氅,将自己包了个严严实实,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弱,稍有不慎就会生病,但是他这样做不是怕喝药,而是不希望父皇和秋水姑姑再为他的身体担忧了。
陆之扬悄悄从主殿溜了出去,回到了父皇在的偏殿,他轻轻推开门,却没有见到父皇的身影。
他到处找了找,发现书架后有一扇打开的门,他站在门前犹豫了许久,试探着往里面走了几步,发现里面竟然有灯。
陆之扬小手捏得紧紧的,一步一步小心地走着,终于在通道的尽头看到了他父皇的身影,他心里一喜,正想出声,却听见了阵阵哭声。
是谁在哭?是父皇吗?他为什么要哭?
陆之扬又往前走了几步,想要听清楚父皇说的是什么,但距离还是太远了。
忽然父皇往这边走了过来,陆之扬将自己缩在角落里,不知为何,他不想让父皇知道自己在这里。
脚步声渐渐远去,陆之扬把头从鹤氅里探出来,慢慢地靠近了父皇方才的所在,那里放着一座用冰砌成的东西。
陆之扬站在两步远的地方左右打量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冰凉刺骨,他倏地将手缩了回来。
这里是有什么东西吗?
陆之扬想了想,将鹤氅脱了下来铺在冰上,他双手撑在上面,用力踮起脚,终于看到里面装的东西。
那是一个很美的女人,恬静地笑着,仿佛还活着一般。
陆之扬睁大了眼,力气用尽,摔坐在了地上,这个女人和他梦里的娘亲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陆之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去的,只知道父皇找了他许久,将他冰凉的身子紧紧抱在怀里。
陆之扬头晕晕的,恹恹地伏在父皇肩头,感受到父皇的温度,他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每个晚上父皇的身上都会带了一丝寒气,总是冻得他一哆嗦了,想必父皇现在也是这样的感受吧。
果不其然,第二日陆之扬发了高热,烧得迷迷糊糊间,他侧头看见父皇抱着一个盒子,泣不成声,比昨夜还要难过的样子。
秋水姑姑跪在一边,面上是从来没有见过的悲愤。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朕?”
“奴婢恨啊,您知道娘娘生太子的前几个月是怎样过的吗?每日以泪洗面,没有一夜睡得安稳……”
“……强撑着不让奴婢说出去,每日去御书房外求见就是想把这块令牌亲自交到您手里,可是您呢?可曾有一次打开过御书房的门!”
“娘娘说,这块令牌能号令宫内外许多眼线和势力,若是一直被逸王拿在手里,无异于悬在您头上的一把刀……她不顾自己有孕,亲自去见了逸王,将令牌拿了回来……”
“娘娘总是这样良善,事事以您为先,可是最后落得个什么样的下场?”
秋水姑姑的哭诉最终转为嚎啕大哭,她伏在地上仿佛要将主人的委屈也一同哭出来。
余光里,陆之扬看见父皇从那个盒子里拿出一张纸,片刻后,他冲出了内殿。
陆之扬挣扎着起身,头重脚轻地下了地,光着脚踩在冰凉的地砖上。
他摇摇晃晃地走到殿门口,看见他的父皇跪在院子里,疯了一般地挖梧桐树的树根,黄色的泥土将他名贵的袍子染得不堪入目,手上也沾满了泥土,状若疯癫。
陆之扬扶着门框,不解地看着父皇的动作,半晌父皇停下了动作,陆之扬看到他从梧桐树的树根底下挖出了一坛酒。
陆之扬微微睁大了眼,梧桐树下怎么会埋着一坛酒?是谁埋在那里的?
不知何时,父皇已经落了满脸的泪,他颤抖着身体,将那坛酒抱在怀里,爆发出一声嘶吼,仿佛天塌了一般。
“那等你睡醒了,就给我酿一坛酒。”
“好。”
第49章 傅容与番外
傅容与其实在入学那天就见过宣鸿了。
她穿了一条齐膝的红色纱裙,提着一个小行李箱站在绿茵道上,美得张扬。
那是一个晴朗的周末,细碎的金色阳光从树叶间落下来,撒在她的眉眼之间,像是一副精美的油画,傅容与和室友领了新书从那里经过,人来人往,可是只一眼他就记住了她的样子,惊鸿一瞥大抵就是如此。
大学四年,他和宣鸿就像两条平行线,各自有各自的方向,除了名字并排出现在每一年的考核成绩榜上以外,再无交集。
直到毕业后,他进入了首都歌剧舞剧院,在团长办公室再次见到了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四年前的记忆画面仿佛从未褪色过。
女子从座椅上起身,略略打量了他几眼,伸出手:“宣鸿。”
傅容与握住她的手,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礼貌,嘴角微微翘起:“傅容与。”
他想,他那时的笑是发自内心的。
宣鸿是个很棒的搭档,敬业又上进,和他的默契也是前所未有的棒,他想如果能一直做搭档也挺不错的。
他很欣赏她,但也仅限于此了,至少他是这样认定的。
所以当宣鸿对他说出那四个字的时候,他先是觉得惊讶,再然后,拒绝了她。
他那时对她是没有那种感情的,既然不喜欢,就应该直言,不该闪烁其辞,给对方不必要的幻想。
可是之后事情的发展超出了他的预料,因为一场校庆,他看到了另一面的宣鸿,脆弱、感性又骄傲。
校庆的那个晚上,在图书馆的前坪,他承认他被深深地吸引了,但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羁绊也许早就开始了。
之后的告白来得那样猝不及防,他不太相信一见钟情,太过炽热的事物往往不容易长久,他想要和宣鸿有以后,对于那一步,他慎之又慎。
但是,感情哪有那么多理性的分析?
它有时只需要一个相触的眼神。
和宣鸿在一起的每一天,都让傅容与觉得无比快活,那是不可多得的好时光,足够他一辈子回想珍藏。
外人眼中的宣鸿,是高不可攀,不好接近,甚至有些冷淡的,但只有他知道,这个女孩的内心有多柔软,有多可爱。
宣鸿有时也会问他,为什么能容忍自己的坏脾气?
傅容与只是将她圈进怀里,下巴放在她细软的发上:“因为在我心里,你是特殊的,无论是温柔的你,还是发脾气的你,都是我爱的你,而你将最真实的自己不加掩饰地展现在我面前,那就说明在你心里,我也是特殊的,对不对?”
宣鸿想了想,轻轻“嗯”了一声。
在这个易变的世间,我们于彼此,都是最特殊的存在。
傅容与永远记得那个日子,那是他和宣鸿在一起的第375天,是他们在一起的最后一天。
毫无征兆地,宣鸿昏倒在了舞台上,就这样永远离开了他,连一声招呼都没有打。
真是任性。
傅容与毫无形象地坐在医院冰凉的地上,望着天花板上亮得刺眼的灯,想着她是不是在和自己闹脾气,所以故意来整蛊他,看着自己这个样子,她一直躲在哪里偷偷地笑吧?
你整蛊成功了,所以可以走出来了吗?或者还要绕他身后蒙住他的眼睛,肆意地嘲笑他。
都没关系的,我不会生气的,我只会将你紧紧抱进怀里,叹一句:“你吓死我了。”
可是急救室的灯灭了,他等了很久,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又是一年冬天,傅容与驱车两个多小时来到了一片墓地,他什么都没有拿,一步一步地往山上走。
墓碑上的女孩依旧年轻,笑得神采飞扬,傅容与将墓前的花束统统扔掉,就这么坐在墓碑旁边:“叔叔还是退休了,把公司交给了一个信得过的年轻人,现在每天都在家里陪阿姨。”
“两位老人还养了一只狗和一只猫,家里终于没那么冷清了……”
“今年的冬天好像格外冷一些,不过你放心,你养在阳台上的那些花花草草没受一点影响……”
不知过了多久,傅容与的手脚都僵硬了,他却不肯离开,仍然絮絮地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