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走过去和他搭话的时候他也会笑,可是那笑容冷硬又陌生,完全不像他记忆里那个温柔又灼烈的少年。
原来像林锦阳这样的人也会有身不由己的一面。
他不觉得可笑也不觉得应该嘲讽,他只是觉得心疼。
他深爱的少年,应该自由恣意地活着,不受任何拘束,而不是带着虚假的笑容,一脸身不由己的落寞。
“那天你替我解围,我还没来得及谢谢你,今天你又请我吃饭,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
陆清竹的声音很干净,像是还未经历过变声期,偏中性的声调里有着少年纯粹的温润。
看着这张苍白乖巧的脸,林锦阳没来由地想起了他曾经在宠物店见到过的兔子。
又白又软的一小只,被捉到他手心的时候不逃也不闹,只是安静地趴在他手里轻轻嗅着他掌心的味道,乖巧地接受着他的抚摸。
林锦阳默默收紧了自己藏在身后的手。
“不用谢。”他有些别扭地扭过头,薄荷糖清凉的甜味在口腔里蔓延。
“说起来我也有责任,你不用谢我。”
“林锦阳,你不用把责任归咎到自己身上。”他平静地垂下双眸,“人不需要为不是自己造成的错误承担责任,这件事不是你的错,你不用这么说。”
“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他默默咬紧了嘴唇,漆黑的眼眸再抬起的瞬间又恢复了以往的温润,“以后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来找我,虽然我可能帮不上什么忙,但是我一定会尽力。”
很卑鄙吧,用这种方式试图维持彼此之间的关系。
说什么感谢啊,分明就是为了你自己的私欲吧陆清竹。
你终究……还是想靠近他……甚至不惜说出这样的话,打着感谢的名义。
肮脏,又卑鄙。
林锦阳愣了愣,他倒是没想到对方会这么主动替他撇清责任。他原本以为像陆清竹这样的人应该会很抗拒和他接触才对……
不过……这倒正合他的心意……
他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背,布满旧伤的手背上,一点烫伤红得醒目。
他太想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每次他和陆清竹近距离接触都会有种莫名的心悸感,这让他不得不在意。
譬如刚才的触碰,爬满陈旧伤痕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触碰肌肤的指腹微凉,沾着泪水的手背却一阵烧灼的滚烫。
那种感觉像极了那个雨夜他不经意间的轻瞥的刹那,心头翻涌的悸动。
身形纤瘦的少年站在窗前,眉眼清秀温润,潮白雾气中雪桂的香气愈发浓烈。
他从来都没有这么失控过。
这副曾经被他亲手抽干所有情愫的身体猝不及防地燃起了炙热的火光,偏执到几近可怕的占有欲就这么化作滔天大火将他吞噬淹没,血液烧灼热意蔓延。
理智与清醒仓皇退避,徒留无处安放的渴望病毒般滋长繁衍。
那时候的他居然想就这么伸出手,隔着潮湿的雾气和淅沥的雨水去拥抱那个浸没在灯光中,纯粹干净得几近虚幻的人。
他想把那个人紧紧抱在怀里,让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他的身影。
他想亲手抹去那双眼睛里所有的悲戚和绝望,然后俯身去亲吻那人背脊上青紫交错的伤痕,让那些斑驳狰狞的疤痕在自己怀里悉数愈合。
直到颤抖的指间烟灰滚落,未熄的余烬坠落在手背上,极端疼痛的热度让他骤然清醒,留下的痕迹是朱砂痣般刺目的一点。
林锦阳烦躁地啧了一声,习惯性地从烟盒里抽出一支薄荷烟叼在嘴里解解馋,却发现自己昨天新买的烟今天早上的时候被查岗的教务主任没收了,他摸了半天只在裤子口袋里找到了两颗薄荷糖。
他转身望向了身后的人。
从出火锅店开始陆清竹就一直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后,很乖巧的模样,他随手脱下的校服外套被那双细长白皙的手小心翼翼地叠好拿在怀里,就连上面的褶皱都被一一细致地抚平。
他抬脚走了过去。
陆清竹不算高,一米七刚出头的个子在他面前足足矮了一个头,从他的角度能看见对方纤细的后颈,同样也是雪桂般柔软白皙的色泽。
“陆清竹。”熟悉的声音。
无论听过多少次,每当对方念出他的名字他都会第一时间抬起头望向声音的方向,像是黑暗中的幼苗渴望日光。
“要吃糖吗?”林锦阳的手伸了过来,手指松开,比他足足大上一整圈的手掌里安静地躺着一颗浅绿色的糖果。
“给你。”
他接过糖,细长的手指温柔地合拢,像是收拢一束明亮的星光,那么的小心翼翼。
……
林锦阳,你问我你明明没有欺负我,我为什么要哭。
经历过那么多苦难和欺凌的人怎么会哭呢?
绝望到心如死水就能心如止水,再剧烈的疼痛和羞辱都不痛不痒。
我哭的原因,大概是因为你太温柔了吧。
除了我已经过世的母亲,这个世界再也没有人愿意像你一样温柔地对待我。
我一边渴望一边又厌恶自己的贪得无厌,我知道自己不配,因为我一无所有,拿不出等价的东西来回报你的温柔。
如今的我能给你的,只有一个从未有过信仰之人
【至死不渝的忠诚】
第9章 雨夜
他们回到教室的时候,上课铃声刚好响起。
在老师还没进教室之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好,他把手里的校服还给对方,然后侧过身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伸手轻轻覆上自己微热的脸颊。
林锦阳捏着他脸颊的力道很轻,如果不是修长指节上那些陈旧的疤痕和坚硬的老茧,谁都不会猜到这是一双属于拳击手的手。
所有人都说林锦阳冷漠又暴戾,可只有他知道,他的意中人比谁都要温柔。
那顿饭之后,两个人之间的关系缓和了不少,虽然还是不常说话,但好歹没了之前的尴尬和不自在。
照常结束一天的课之后放学回家,林锦阳看着对面房间亮起的灯,打算等会丢颗糖让对方开窗和他说两句话。
然而……
“叮铃铃——”电话铃响的声音。
林锦阳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机,亮起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的电话号码是他在帝都的发小。
自从他离开帝都,他就鲜少和曾经的朋友联系,曾经因为家世相当才接近他的朋友基本都没了消息,也就只有几个从小玩到大的好兄弟还会时不时地给他打个电话寒暄两句。
“怎么?裴少今天怎么这么有闲情逸致,不找嫩模美女出去喝酒来找我聊天了?”
“林锦阳你别嘴贫。”电话那头的声音微妙地沉默了一下,“今天我找你是有正事,你答应我你知道之后千万不要冲动。”
敏锐地察觉到对方说话语气的不对劲,林锦阳嘴角的笑意缓慢消散,最后凝成了一道直线。
“裴寂川,你这话什么意思。”
“林锦阳,你爸结婚了。”
一阵,死一样的沉默。
林锦阳的拳头猛地砸在坚硬的墙壁上,一声沉闷的撞击声,有殷红鲜血顺着他破裂的伤口滴滴答答往下淌。
“裴寂川,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你以为我是什么人,我还不至于没心没肺到拿这种事和你开玩笑。”
“你爸他已经定好婚期了,就在下个月,我爸今天刚收到请柬……”
“裴寂川,那个男人不是我爸!”林锦阳猛地拔高了声音,几乎要把他逼疯的怒火在心口陡然炸裂。
“糟糠之妻尸骨未寒,他就迫不及待地想着梅开二度娶娇妻进门了,难怪这么着急地把我赶到江南,原来是为了不让我坏他的好事。”
“锦阳,那你现在想怎么办?”
“能怎么办。”他冰冷地笑了笑,眼里有慑人的戾气缓慢坠落,“他想娶他就娶,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早就已经离开那个家了。”
“林锦阳!你这句话什么意思?难道你就想这么算了吗!那个家里的一切原本都是属于你的!你姓林不姓徐,你怎么能容忍那个男人把你妈留给你的东西全部拿走!”
“裴寂川,从我妈掐着我的脖子想杀了我的时候开始,我就已经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了。”
猛地开口打断对方的话,他的声音冷得可怕,像是掺着冰渣,每个字落入耳中都是一阵刺骨的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