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百忧一语不发咬着唇,泪意又更深重。
“媳妇儿……”
贺关想抬手把她脸扳回来但力不从心,却仍固执地挂着笑脸,“徐百忧,等我伤好了,我要狠狠地睡你。”
“我等你。”垂首凝眸泪光闪闪,徐百忧不准他失信,“你必须说话算数。”
“肯定的。”
看不够他爱的女人,可眼皮子发沉,他终是坚持不住合拢眼睛,梦呓般悠悠自语起来,“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我快睡着的时候,你给了我一巴掌。我现在又想睡觉了,我知道不能睡,要不你再给我来……”
声音越来越弱直至熄灭,贺关再度陷入昏迷之中。
他的生命也在一点点从她怀里流逝,徐百忧太清楚,自己打不醒他,也喊不醒他,只能用力抱紧他。
胡云旗赌贺关福大命大,没有把他送入最近的医院,而是多花了十多分钟,去往胡氏私立医院。
自家的医院有胡院长亲自培养出的顶尖外科手术团队,这个险值得冒。
胡云旗一通电话打给老爸,那边似乎早收到消息,医护人员已经严阵以待。
车一到,贺关被立即推进手术室抢救。
大量失血;大面积软组织挫伤;轻微脑震荡,□□受损;肋骨断了两根,一截险险擦过肺叶;右腿小腿胫骨骨折……
那宝贵的十三分钟,是贺关用命搏出来的。
整整两个小时过去,徐百忧寸步不离,始终守在手术室外。
胡云旗期间来过两趟,一趟送衣服,一趟送吃的。
她始终人如禅定,自赎似的挨着冻,不吃不喝。
最后惹恼胡云旗,把徐百忧揪起来拖进一间单人病房。
忍着没开骂,先喊护士帮她处理肿成暗紫色的脚伤。
脚底扎进几片玻璃碴子,用金属镊□□,钻心的疼,她仅仅只皱了皱眉头。
胡云旗看在眼里,什么也说不出口了,在病房里来回踱着步子,忽然间反身冲到她跟前。
心下一横。
本着必须骂醒她的使命,吊高嗓门开嚎:“徐百忧!那流氓出来看见你这样子,好不容易活过来都能被你给气死!”
被教训的正主没什么反应,反而小护士吓得手抖,刚□□的玻璃碴子,又原封不动地戳了回去。
无意间的失手,倒把徐百忧疼清醒了,蓦地挺腰定住神,摒退眼底所有的空茫涣散。
听小护士迭声道歉,她撕扯开干裂的嘴唇,“不要紧,你继续。”
胡云旗抓起大衣披她身上,“手术还要进行几个小时。你先吃点东西,睡一觉。”
“好。”徐百忧顺从点头。
胡云旗又递去热水,“如果吃不下,我给你输葡萄糖。”
“不用,我吃得下。”抿一小口润润枯竭的喉咙,她捧着杯子说,“给我半片安眠药。”
胡云旗还想说什么,上嘴皮错错下嘴皮一个音也没发出来,又开始像没头苍蝇一样,满病房乱转。
等小护士处理完伤出去,他忧心忡忡坐到徐百忧身旁,“一出酒庄,就有辆车一直跟着咱们。车里两个男人我不认识,我问他们是谁,他们也不说。现在还没走,跟俩门神一样杵在外面。”
徐百忧丝毫不觉意外,喝干杯子里最后一滴水,低声道:“他们是路守纪派来监视我的人。”
“什么?!”
胡云旗腾地站起来,体恤她状态低迷,忍住没追问来龙去脉,“我可以不问你,但我……”一下意识到隔墙有耳,他忙把音量压至最小,“……我一定要搞清楚到底怎么一回事。参加场拍卖会,贺关丢掉大半条命,你丢了魂,路守纪几个意思啊,莫非跟你们有仇!”
身体渐渐回暖,思考能力也随之恢复。
徐百忧余光掠过敞开的病房门,给胡云旗递个眼色。
胡云旗会意,出去一趟再回来,“我轰他们去找护士要防菌口罩了。顶多两分钟就回来,有什么话,你快讲。”
理清思路的徐百忧随即问:“周家老太太是因为病重住进这里,还是一直在这里做定期身体检查?”
胡云旗同样语速飞快:“很多年前我爸主刀,给老太太做过一场很成功的大手术。老太太只信任我爸,一直在我们这里做体检。”
“我想看老太太最近两年的体检报告,和这次住院的病历报告,可以吗?”
慢性砷中毒会引发黄疸,但并不是唯一成因,徐百忧心中存有疑虑,只能从周老太太着手调查。
“我去试试。”涉及个人隐私,胡云旗又没在医院担任职务,不敢把话说死。
“我时间不多,越快越好。”
“我尽量。”
“你多小心。”
“好,你抓紧时间休息,我马上叫人送安眠药过来。”
仿佛在心中定下倒数计时的闹钟,每分每秒都很宝贵,徐百忧一刻不敢浪费。
尽管一无所知,但胡云旗从她急迫而严峻的眼神中,也感受到了事态的严重性,赶着去找办法调取病人档案。
徐百忧逼迫自己进食补充能量,又吞下半片安眠药,和衣侧卧躺进病床。至少要保证三个小时的睡眠,她的思考能力才能得以维系。
两盏壁灯漾开昏黄光圈,她还无法在黑暗中入眠。
一闭眼睛,今晚经历的种种,就开始狂肆地在大脑中兴风作浪。
半片安眠药也拯救不了徐百忧紧绷成弦的神经。
翻身而起,她失神地盯着对面墙上层层重叠的光晕。
手术室里的贺关生死未卜,忍不住回想起这两个月来和他相处的一点一滴,渐渐地,细碎水花落满了脸颊。
眼泪无声流了许久,徐百忧才后知后觉,趿拉着护士送来的棉拖鞋,进卫生间洗脸。
刺扎扎的冷水激出寒噤,她与镜子里憔悴疲惫的自己默默对视了会儿,离开卫生间径直走出病房。
“徐小姐。”尽忠职守的监视者迅速阻止,张开手挡住她的去路,“请问你要去哪里?”
徐百忧看见他们就像看见杀人不眨眼的机器。
她后退半步,冷眼视之,“出去走走,很快回来。”
男人恭恭敬敬,“路老交代,今后的五天,徐小姐只准待在医院,哪里也不能去。”
徐百忧立目,“软禁我?”
男人避而不答,半躬身更加谦逊,“只要不出医院,有什么需要,徐小姐尽管开口。”
“我不能五天不换内衣裤吧?”徐百忧故意问。
“徐小姐,请放心。”男人的确是一尊冰冷机器,连声音也没有起伏,“明天一早,会有人送生活必需品过来。另外,路老为徐小姐和你男朋友,在特护住院楼,准备了一间套间式病房,供你们安心休养。”
“替我谢谢路老。”徐百忧淡漠撇唇,退回病房,没走几步又转出来,“我不会离开医院,去手术室可以吗?”
男人旋即让开路,“徐小姐,请便。”
手术室的灯仍亮着。
徐百忧没有选择走廊的排椅,而是抱住双腿蜷缩在手术室门外的角落。
只要离贺关足够近,就能再次聆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甚至近到,她可以贴着他耳朵,说些旁人不解的柔情私语。
用亦真亦幻的踏实一点点填满掏空的身体,徐百忧将侧脸枕在膝盖,缓缓闭上了眼睛……
第78章 第七十八朵花
鬼门关里走一遭,贺关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在梦里,他和黑白无常称兄道弟,又和阎王爷讨教还价。
阎王爷铁面无私,说他命该至此。贺关气得撕了生死簿,被阎王爷一脚踹过奈何桥。
奈何桥那端的孟婆,端起一碗了却前世今生的汤,对他说,感情深一口闷。
贺关摇头拒绝,这辈子没和徐百忧做成夫妻,我下辈子还要去找她还愿。
老婆子面露难色,你不喝,我完不成今年的KPI。
……
荒诞古怪的梦境最终没有结局,就如同生活,也常常没头没尾。
死里逃生的贺关从麻醉剂中苏醒,已是第二天的傍晚。
正值夕阳晚照,如水的霞光流淌进房间,满室皆是岑静而温情的玫瑰色。
错过了难得的晴天,贺关没错过一天之中最柔软的时刻。
沿着瑰丽余晖缓慢移动眼睛,他看见了窗外那一抹熟悉的清瘦背影。
“媳……妇儿……”
干涸的喉咙没发出一丁点声响,人在露台的徐百忧却好似有心电感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