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人算不如天算,本是整月只下一次雨,下雨一次下整月东平,竟然恰逢大旱,水路一时难以通达。加上汴水也因连年战乱久未浚治,瘀滞堵塞严重影响漕运,一时之间后方补给成了行军的巨大障碍,桓温在无奈之下,当即派人在钜野开凿水路三百里,使船只由清水进入黄河。
这一工程虽说不算浩大,但使晋军嚣张的气焰磨灭的一分也不剩了。要知道行军打仗,没有后方补给,就只有饿死在归途。军心一旦涣散,内部的土崩瓦解,要比敌人的军刺来的更加凶猛。此时疏通河道,只可解一时之忧,可战事瞬息万变,后方的支援不到位,始终是扎在心头的一根倒刺,拔与不拔都很难受。
见此情形,久居兖州的郗超终于发挥了他门楣的光耀,想起自己也是武将的儿子,应该于此时发挥自己的作用,立功扬名的时机道了,凭借对此处天时地理的熟知,建议桓温尽快进军燕国都城邺城,或坚守河道控制漕运,储备粮食,至明年夏天再继续进攻。
两种建议都是对此时困境的考量,不是最好,但也没有更好,不能指望老天在需要时就降下甘霖,普度晋军将士,只能别做他法,应对这不利的天时。进军邺城,釜底抽薪,赶在援军到来之前,就结束战斗,可谓是最优的选择,但是风险也大。倘若据守河道而囤积物资,使大军修养生息,以备后续再战,就要在此处过冬,若退守东平,敌军回攻金乡,则首尾难顾,落于尴尬的境地。
桓温担忧家中妻儿,想速战速决乘胜追击,并且担心如若将战事拖延至秋冬,雨季一过,进入旱期,而南方将士畏惧北方严寒气候,更加举步维艰。战机不可耽误,拼尽全力一搏,或许可以成功,畏首畏尾,最终只能失败而归。蓄力已久的北伐,不能刚刚开始,就草草收场。
距离玲儿临盆已不足二月,旷日持久的征战,最惦念也最怕收到家中的书信,报喜还是报忧,都令人牵挂,熟悉的字迹,思念的情愫都,想让人插上翅膀返身回家,与亲人团聚。一句安好勿念,有时是疗伤的神药,有时是思乡的毒药。
玲儿已于梦境推测了桓温此行的凶险,却无法阻止命运的降临与惠顾。可是这时时的心绪难安,使她的胎相一直不稳,数位名医阖同会诊,使劲浑身解数,也难以平复,只好做足准备,以防胎儿早产而措手不及。桓府上下,都严阵以待,这夫人若是此时有所差池,怕是这满府的丫鬟仆妇没有能逃出命去的。
果不其然,这一天还是来临了,玲儿产过一子,再度生产本不该非常困难,又是早产,却不曾想,竟然整整折腾了十几个时辰。一时间,桓府上下,陷入了地狱般的严肃,直到夫人诞下麟儿,母子平安,桓府乃至整个扬州,才重新注入血色。
天时地利桓温没有赶上,人和却站在了他这边,手捧着家书那一刻,激动之情难以言表。玲儿果然不负所望,产下一子,虽是早产,却也健壮,哭声震天,每日里吵闹非常,饿时啼哭三里可闻,奶母都备了三人,方可满足。而玲儿亲笔所书的这卷竹简,字迹娟秀,落笔游刃有余,从这笔笔的劲力便可看出,妻子着实好的很,不用牵挂。
桓温即刻回信于妻子,为子赐名为玄,又因此子是当日吞星而孕,特赐小字,名为“灵宝”。
桓温还沉浸在喜得一子的欢愉中,殊不知,世间果有奇事,这灵宝确实如其母之梦,化为金龙一冲九天,名扬天下,披万里河山,奈何命途如何,那便只有细细揣摩了。人常说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登高必跌重,荣辱自古周而复始,这桓氏的兴衰,能否在这孩子一生中写尽,究竟乃命运的捉弄,还是人为的扭曲,天机不可一次泄露,此处按下,慢慢叙谈。
第6章 桓子符大战遇天灾,楚相龙汤池戏君身
“报~~~~~!北伐军急报”传令官的声音在大殿外由远及近。
“呈上来。”司马奕坐上席上,一手支着下巴。
“遵旨。”内侍官赶忙小跑几步,接过军报,躬身递给司马奕。
司马奕这才提起点兴趣展开战报,不料竟是天大的喜事,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桓温竟然遇到了天灾,粮食补给运输难以到达,已开凿河道,控制漕运,维持现状。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桓温这次踢到了铁板,真是大快人心。
司马奕转念一想,既然如此,就不必亲自动手阻隔桓氏的运粮之道了,那么,楚相龙也该召回来了。随即立刻叫人研磨,写下一个十万火急的“速归”。
召回相龙不用十万火急的书信,只要一个心有灵犀。刚写好的墨迹还未干透,内侍官便禀报,楚裕回宫了。
司马奕面露喜色,一时之间捷报频传,让他感到这大殿外面的骄阳似火都很可爱,甚至很想出去体验一下这明媚的阳光下骑马,是怎样的一种滋味。不过伴君如伴虎,听到那熟悉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即刻要到门口时,司马奕收起上扬的嘴角,呵斥内使官道:“一派胡言,楚常使心系边塞,怎么舍得回来!”
内侍官吓的躬身就揖,颤颤巍巍,怕是圣驾再骂一句,就要跪伏在地,连连叩头。可是就在此时,一个高大的身影转过大殿的正门,出现在二人的眼前,不是别人,正是楚相龙,内侍官如获大赦,感谢这神天菩萨,降临人间,普度了众生,心中默念着佛,赔笑的向楚相龙揖了揖,知道圣上必是要单独召见,便非常识趣的退下了。
楚相龙来到大殿正中,刚要依礼跪拜就被司马奕喝止了,让他上前答话。相龙三步斌做两步的走上阶来,与司马奕对视着,目光炯炯。
司马奕见他步伐矫健,衣冠齐整,虽有劳顿之态,却神采奕奕。也不让座,也不说话,就这样上下打量着相龙,假装面上带着些不善之色,可是只有相龙能看出,他的眼中带着笑意。观人之色,不可观口鼻,要观目,嘴上笑的笑意容易收敛,但是眼睛不行,会直接出卖它的主人。
相龙路过书案,目光扫过那已干涸了“速归”,笑着答:“臣不分昼夜,连续跑了七百余里,路上跑死了三匹马,就是希望能早一秒回京面圣,怎么变成了不舍得回来呢?”
话是说给楚相龙听的,这人不仅听见了,还回答的有条不紊,字字珠玑,句句真情,寻不出错处,真是令人气恼,司马奕便冤白他道:“跑死三匹马,是真。是不是回来面圣,倒是未可知,寡人怎知相龙是不是金屋藏娇在府里,才急着跑回来。”
“臣是否在府里藏娇陛下确实不知,但臣一年之中在府里几日,陛下应该知道。”相龙这两个月在外面可能是吃了智慧豆,竟然与司马奕对答如流。
司马奕自然知道楚相龙伴随自己,一年之中只有父亲的寿辰才出宫半日,便没有理由继续陷害忠良了。不过一计不成再生一计,他突然假意一掩口鼻,道:“臭死了,莫要过来。”伸手就要揉乱桌上的信纸。
此时的造纸术虽然已经成型,但是工艺复杂,想要批量生产,还是难以做到,再之,做工精美纸张,材料昂贵,也只有宫中才有少量,不能应用于大众,此时的书信还主要靠竹简布帛,司马奕也只是给相龙传信时才使用纸张,毕竟阅后即焚甚是方便。
相龙一步上前,拉住这只捣乱的小手,笑着道:“这信,是我的。”说着另一只手就取了过来,单手折好,塞进怀中。
司马奕很是不服,三次想抽出自己的手,都失败了,便向门口吼道:“来人啊,赐楚常使汤泉宫沐浴。”
您有张良计,我也有过墙梯。即使门口进来一个内侍官的时候楚相龙还是没有放开手的意思,只是答道:“谢陛下隆恩。”
司马奕见此人今天是与自己杠上了,连人都不避讳了,全然没有松手的意思,索性放弃了抵抗。没有好气的道:“三公子,请吧!”
相龙笑的越发得意,蹬鼻子上脸的道:“小奴不才,不善水性,还请陛下派人服侍。”
司马奕也是气急败坏了,恨恨的道:“汤泉宫自有从人服侍,难不成你要朕的三宫六院去服侍你?”
相龙笑的更是狡黠,突然手上一扯,把司马奕拉到身前,贴着他的耳鬓很是满意的道:“去掉三宫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