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我用手指仔细卷开,上面只写了五个字,是世子的字迹:八百里,来否?
我再次抬眼,以无比怀疑的目光望向那位络腮胡子首领,同时横好长丨枪,以防有诈。
首领见我的目光直射过去,他在雪地里踉跄了几步,呼出一口白气,再道:“将军吩咐下来的事,属下也不知其中底细。”
我登时将手中的□□往前一送,我们二人本来相隔不远,这么一送,尖端已到他眼前。
他闭了闭眼,见我并无动静,这才有胆量睁眼道:“属下绝不会欺瞒郡主!”
我只是问:“旗呢?”
六烨的行军旗都不挂上?未免太过儿戏。
“启禀郡主,今日蛮子来犯,将军为防我们一小队伍势单力薄,若带上旗帜则太过惹眼,便未让我们挂旗。”
我说:“你们将军还说什么了?一并说了吧。”
“启禀郡主,没有了。”
我又看了他一眼,企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丝撒谎的痕迹。
对面人马尽数跪倒。
我心想世子传信来,不知是何用意,这小的定是也不知道,便大喝出声,声音被烈风卷过去:“你们先回罢——”
同时朝后挥挥手,示意弓箭手撤掉弓箭。
前方人马便就此回转马头,原路返回。
眼见着附近便有一山谷,山谷中气温比此处更为暖和,我便又命手下人皆前往山谷中休整,布置兵士站岗。
世子说“八百里,来否?”,究竟是一个什么意思,我思考半日,也没得出什么结果,倒是胡思乱想,把自己给吓坏了。
倘若他是被西秦给围困在八百里处,等着我去救他呢?这个揣测,把我给惊出一身冷汗,但又貌似不成立,他若是被围困,先别说能不能派人出来报信,就连我救不救得了都是一个问题。
倘若是他就在八百里远处,让我过去见他呢?
——不会是这样的,这个猜测立马被我给否定。只因我猜想他定没有如此想见我。上次我苦苦哀求,求他带我走,可是他最后还是将我给扔下了,而且还是迫不及待地把我给扔下了,等我醒来时,他已不见踪影,他怎会想见我呢,只怕是我更想见他罢了。
思来想去,硬是没有一丁点儿结果,我便拿了纸条,放在帐外的篝火里烧了。
这边才刚烧完,便又有一位传信使来报,宫中有人求见,是玉清公主的人。
阿郁的人?阿郁的人怎会来这里?来这里监视我的吗?
我摇了摇头,暗自腹诽自己:我什么时候也会对阿郁有这样的疑心了?
我让传信使把人带过来。
山谷朝南开口,而今又是北风天气,故而山谷中无风,天上的星星很闪,像一颗一颗的宝石,从地里面挖出来的,再挂到天上去,它们一定很想家罢?
我叹了口气,便见着传信使已经领着一个身穿大氅的女子过来,她带着面纱,我瞧不真切面容。
传信使把人带到后,便匆匆退去了。
只留下我们二人。
我正要问她话,就见她猝不及防地跪倒在我的面前。
第67章 冰上留痕
我快步上前,想看看阿郁派来的人究竟是谁。
她揭开面纱,一双我曾经见过无数次的、水灵灵的眼睛露出来:“阿弦——”
我立即向后退了几步,山谷上方白莹莹的细雪陡然落下些许雪沫子,飞旋在空中,在篝火的热量中消融殆尽。
阿郁泫然欲泣,跪于雪地中。
我当即冷下脸来,嘲讽出声:“你还来干什么?”
她只是说:“阿弦,我是阿郁啊,你、你不认得我了吗?”
“认得。”
当然认得,我怎会不认得?好会骗人的一张嘴,多么楚楚可怜的一张脸,又是何其阴私狠毒的心肠?!
她惨然道:“阿弦,太、太后她想让我去和亲……嫁给……嫁给西秦的老头……”
我点头,并不答话。
“你知道的,你知道的我绝不想去和亲,阿弦你帮帮我!”
我漠然答道:“你不去和亲?那该谁去呢?”
我从她尚未发声的口型中看出了一个“你”字,但她很快的又将这“你”字给咽回去,转而道:“可以不去的……只要、只要你们打了胜仗就可以不去了。阿弦,你一定可以赢的对不对?”
我摇摇头,飘飞的雪沫子落在我的面颊上,冰冰凉凉的,宛如晶莹剔透的泪珠,在无边的哀戚之下终于破堤而出。
“阿弦,我知道你最好了,你以前说过要打退秦兵,重振我六烨雄风,说过要为先皇报仇,也为王爷报仇的……”
我终于忍不住戳穿她:“阿郁,你还不知悔改吗?!你为何不问问,我父王与皇伯伯是谁给害死的?我那样信任你,你却与太后一同下毒,来谋害我!你欺我如此,我怎能再原谅你?!”
“不是的、不是的!阿弦你听我说,不是这样的,那是太后的主意,我也不想那样的,你知道的……”
我大声唤道:“来人!把她带回去!”
候在远处的兵士踏着厚雪小跑来把她拖下去,我的眼睛只是看着那一堆燃烧着的篝火,阿郁还在求我,求我不要丢下她,对我说她不想去和亲,差一点,我差一点就心软了。
可是,我看着那一堆篝火,我就想起了父王,我就想这里是否也安息着数万将士的魂灵,他们在此处安歇,不轻易落的泪便凝成了晨早的浓霜。
那时我对父王说:“父王,我们偷偷把火苗加大点吧,这样他们就不会哭了。”
可是父王呢?他如今也化成了这数万浓霜中的一抹,即便我再次被连夜绑到安州,睁开眼来,也见不着人了,我所见的,就只是这一堆篝火罢了。
阿郁被人带走了,父王却再也回不来了。
冰冷的天里,有人缓步而来,在我面前停下,低声唤我:“郡主。”
我抬眸望去,是负责给我喂药的宫女,我问:“有何事?”
“太后送信来,西秦军队于北边有异动,世子无力分心,愿郡主分忧,还送来了此物。”
她双手捧上一物,递过来。
“七星镯?”
我接过来戴在手上,这七星镯是世子当初在猎场送我的,后来我神志模糊,便不知什么时候被取走,辗转反侧,最终还是回到了我的手上。
这七星镯,据说能庇佑人的,它会庇佑我吗?
镯子在白雪的映照之下闪着窸窣的光,我看了半晌,对她道:“让他们准备准备吧,还有公主的人,要尽快把她给带走。”
“是。”
她领命退下。
西秦在百年内已甚是强大,这一次出征,按太后的意思,就是不知是吉是凶,前途未卜。
行军队伍重整过后,便被分成几对刺探敌情,分向而行。
我率领一小队往西北深入,正是西秦的王都方向,彼时天光微暗,北风渐凉。
我们熄了火把,渐次深入,不知不觉已走了许远,临近夜幕之时,终于在雪地里发现一连串的马蹄印子,马蹄印在平洁的雪地中尤其显眼,连绵至远处方尽。
见着这马蹄印,我即刻便下令身后之人退下,直到退至稍远处的巨石后,才一齐又翻身下马。
稍微一想,这里已经没有人的轻功比我更好了,于是我低声吩咐道:“我先去看看,你们在这里守着,若是有什么麻烦,尽快来接应便是!”
手下人纷纷应和。
我轻身上前,为防留下痕迹,便踏着他们先前留下的马蹄印子行走,未走多远,这马蹄印便断掉,断掉处正是一个由巨石围成的屏障,而细细听来,正有人声,还有篝火噼里啪啦的响动,我侧耳去听。
“傅将军……精良,不如……”
他们的声音极低,我听得断断续续,只得依稀的几个字,但我预感不妙,总疑心他们在商量什么对世子不利的事情,便又凑近了些许,用手的余温去暖化石上的薄冰,以便耳朵能凑近些去听。
薄冰在我的手下皆化作清流,顺流而下,濡湿了地面,我上前几步,心内焦急,想听清楚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
北风送声,我便又听得他们说道:“六烨派他们的郡主支援将军,郡主这边倒是可以缓一缓,可是对付傅将军,是良机不可再错!”
我的耳朵已被冻得失去知觉,心脏顿时不受控制地猛跳:世子真的遇上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