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文硕忽然出声打断了薜荔的话,“你说什么?扬淮二州的瘟疫已经波及到了常州?”
薜荔点点头,“你走的时候其实已经有兆头了。我十来天前还在常州的时候,向县的流民中已经有人感染瘟疫,父亲正在抓紧时间救治百姓,分发粮食。”
“让我想想,之前的瘟疫多发于哪里。”颜文硕站了起来,脑中疯狂过滤《齐实录》的相关记载,“曲淮、福广、淮扬、淮南......这病仿佛多发,不,只发于南方?”
薜荔没太跟得上颜文硕的思路,但下意识的顺着他的话想了下去。
实际上古代所说的瘟疫是多种疾病的统称,常人口中的瘟疫可能是鼠疫,也可能是天花。只可惜薜荔她并不知道更具体关于瘟疫的知识,只是在和大姐儿学习的时候,了解到了一些诗词当中的记录。
“《周礼》中曾记,‘疾医掌养万民之疾病,四时皆有疠疾’,并未记载疫病是否喜热怕寒。”薜荔回他道,“硕哥儿,你想干什么?”
颜文硕似乎是攻克了什么难关的似的,眉飞色舞,他来回走了两圈,站到了薜荔的面前,“我想到个办法,说不定可以救向县。但是你要帮我,你听我说......”
向县被围困已经是第六天了,陈老爷一夜未眠,守在城墙上,连家也未回。
到现在还肯守在城墙上的人,出乎陈老爷意料的多。本来潘家叛逃,一个城门失守,他以为会有许多百姓跟着潘家一起投降乌桓——这也没什么。
他是大齐官员,食朝廷之奉,享一县百姓的供奉,所以他不能降。可百姓在哪里不是活着?何必非要同他一样死守这座城池。
然而那些逃来的流民,原来就住在向县的百姓,更多的,却是默默的站了出来,拿起自己根本不熟悉的刀枪,生疏的守着这一方城池。
陈老爷的视线扫过一个又一个的“民兵”,心里却惶恐极了。朝廷大军迟迟不来,之前递给道台大人的信仿佛石沉水中,毫无动静。
难道真的要让这一城的百姓,跟着他一起葬送在这里吗?
“大人,城中粮食,最多再坚持三日。”钱粮师爷摇摇晃晃的站在陈老爷身后,他也许久未睡了,现在就连说话眼前都打旋,“咱们还是早日做好打算为上。”
陈老爷苦笑着扶他坐下,“我与拙荆的口粮可省下来与诸将士。贤弟还是去歇一歇,这城墙上还有我暂且撑着。三日也够了,只要能撑到朝廷大军支援,何愁没有美食美酒享用?”
张师爷把对朝廷的担忧咽了下去,“无妨的。我打小体弱,这都是老毛病。只是比起我,嫂子身体可还好?听说在知道三小姐和大少爷失踪之后,就直接病倒了。”
陈老爷也是满心的担忧。薜荔还好,他同留福说过,情况不对就直接奔京城求援,至少活着的可能性大一点。可翰哥儿......
潘家叛变,他自打那日说要与潘氏诸兄餐宴,便再没有回来过,也不知道是怕他生气不敢回来,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
现在他和李夫人也只能自我安慰,只说翰哥儿可能找个地方藏了起来,而薜荔也肯定在京城里面搬救兵,莫要自寻烦恼。好歹大姐儿二姐儿都被他们找地方藏了起来,应当是没有问题的。
而这时,对面的乌桓军营又开始起火烧饭,熙熙攘攘的开始活动了起来。向县城门上的人都绷紧了精神,生怕错过乌桓每天的第一波袭击。
出乎他们意料的是,乌桓人似乎是不打算打仗了,只是有五六个人骑着马,穿着铠甲,慢慢悠悠的来到了向县城门之下。勒马停步,抬头看向城门之上。
其中一个面孔极为熟悉,陈老爷看着那张脸,目眦尽裂,手狠狠的锤上了砖石,硬生生的砸出了满手的血。
第73章 粮草与兵器
陈良翰带着的头盔比他的头略小了一些,整个挤在头顶上,摇摇晃晃,好像随时都有可能掉下去一样。这让他不得不用一只手扶住头盔,艰难的用整张脸摆出个洋洋得意的讥讽表情,“怎么样陈大人?没想到是我吧!”
陈老爷沉默的看着城墙下面,四个乌桓将军穿着沾血的铠甲,簇拥着中间的陈良翰,哒哒的马蹄声交织着陈良翰的话语,响彻在两军之间。
向县外忽然出现了一阵令人难受的沉默。
城墙上的人都在看陈老爷,管钱粮的张师爷紧盯着陈老爷的背影,尴尬的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可不说什么却觉得更加不好。
“大人!”“县老爷.....”“老爷!”“父母大人。”
杂七杂八的传来呼唤声被风裹挟进了陈老爷的耳朵里,最后只剩下了凄厉刮过的风声。他的眼前忽然漆黑一片,唯一亮的地方,就是城墙下那个站着的,口口声声喊着“陈大人”的陈良翰。
婴儿时期的陈良翰,张大会喊爹的陈良翰,不愿意读书的陈良翰,为了玉官和他顶嘴的陈良翰,说自己要去和潘家诸兄读书的陈良翰,不断在他眼前交织着。
陈老爷喉咙里干涩不已,宛若好几天都未曾喝水一般,血腥味不断泛了上来,最后恶心的他直接呕出了一口血。
张师爷上前扶住陈老爷,低声道:“大人,您要坚持住。向县还要靠您维持,不能倒下去!城墙上还有如此多的百姓在依靠着您。”
百姓......是啊,还有他的百姓。
陈老爷借助张师爷的力量,看了一圈那些正担忧着他的士兵,向县、乌桓和陈良翰在他的脑海里打着架。
仅仅只是几个呼吸之后,他拒绝了张师爷的扶持,站了起来,恢复成为那个慷慨激昂怒骂乌桓的陈知县,他说:“诸将士,我儿早已被伪装成僧人的乌桓盗贼所害。城楼下之人乃是欺世盗名之辈,请诸位做好准备,放箭!”
士兵们毫无抵抗的接受了这个命令,向县仅有的箭矢向着城下几个还没有反应过来的人,直刺了过去。死了三个,陈良翰被剩下两个乌桓将军护住,立马勒马后退。
只是有一只冷箭角度刁钻,擦着前面乌桓将军的手臂,刺中了陈良翰的肩膀。只听得陈良翰痛呼一声,他的肩膀处便多了一处伤口,鲜血源源不断的涌了出来。
“陈得荣!你居然让人用箭射我!”陈良翰尖利的大喊道,他满脸的阴鸷,就算被乌桓人掩护着后退,依旧回头看向了城墙上,“等我把你最喜欢的大女儿抓来杀掉,看你到时候会不会跪下来求我!”
陈老爷置若罔闻,“淞之,帮我一下,我突然想起来家里还有事情,我要回家一趟。”
张师爷忙上前扶住了陈老爷下城墙,临走之前还给了城墙上的百户一个眼神,让他继续提防着,不要停,以防乌桓的突然攻击。
陈老爷沉默着下了城墙,骑着马回了陈家。
这时陈良翰的事情还没有传开,百姓都为了乌桓而担忧,见到他纷纷上前问好。他一一答复过,推开了几近空寂的陈府大门。
多余的下人包括姬妾们,早就在乌桓围城的时候走了,也没有几个人留下来。只有几个老仆忠心不二,外加无处可去,便依旧留在了陈家。
他满腹的话想对李夫人倾诉,官服上下纷飞,可到了正房门口,却突然停止了脚步。
李夫人杵着剑,气喘吁吁的坐在堂屋的罗汉榻上,剑身有血,顺着剑刃流了下去,滑过台阶,汇聚入一滩更大的血泊。
地上还有一具尸体,睁着眼睛,脸上的表情停留在讥讽上——是薛宝儿,胸腹部有多处伤口,身下的血迹浸入地面,发黑,恍惚间像是一扇大门,正在吞噬着什么。
“我杀了她。”李夫人“咣当”一声扔掉了剑,“她说陈良翰在乌桓成为了大官,马上就能率领十万大军攻入城内,把向县屠了个精光,让我尽早投降,我便杀了她。我就算是死,也绝不向此等小人投降!”
陈老爷长长的吐了口气,“陈良翰......的确是反了。你我以为他失踪了,实际上他应当是和乌桓透风报信去告知如何攻打向县去了。我倒是没想到,他和薛宝儿狼狈为奸,打算里应外合。的确是长进了。”
李夫人抬眼看向陈老爷,“那你打算如何去做?不论干什么,我随你一起,至少不让你一个人孤单。”
“如何去做啊.......”陈老爷没有答话,而是慢慢闭上了眼,心事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