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地里包养芭蕾舞女的贵族绅士,看见奥黛尔的文章后,都红着脸和舞女撇清了关系,像是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舞女们失去了经济来源,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当场昏倒。她们不禁恨毒了白兰芝:要不是她,奥黛尔怎么会揭露芭蕾圈子的乱象?要不是她买通乐评人,给自己冠上“首位穿足尖鞋的女高音”的名号,奥黛尔又怎么会和芭蕾作对,拿芭蕾开刀?
有记者想到埃德加·德加,一位只画芭蕾舞女的画家。他在歌剧院的后台找了半晌,果然在更衣室前找到了正在专注作画的德加,连忙跑过去,询问他对白兰芝的看法。德加头也没抬:“我只关注舞女舞动时的线条。”
记者得到这么一句似是而非的话,有些摸不着头脑,琢磨了半天才恍然大悟:原来德加也看不惯芭蕾圈子的潜规则啊,要不然和芭蕾舞女来往最密切的他,怎么不为她们发声呢?
想到这里,记者下笔如神地写了一篇抨击白兰芝的长文,发表在艺术刊物上。顿时,白兰芝在艺术界的名声也变得臭不可闻。
总是门可罗雀的小剧院此时堪称热闹非凡,之前被埃里克威胁过的记者,气势汹汹地蹲守在门前叫骂,嗓子发干了都不肯离去;身材臃肿的主妇挎着篮子,三三俩俩地挤在一起,交头接耳,时不时地发出嬉笑声;长发长须的三流诗人、乐手、画家,在剧院门前引颈眺望,故作清高地发表人生感悟,想借着白兰芝被骂的东风出名。
一时间,小剧院前充斥着骂声、笑声、起哄声,旁边有人冷眼旁观,有人摇头轻叹,还有人趁机兜售小商品,已然成为一道混乱的奇观。
同一时刻,济贫院43号。
加斯顿嚼着发干难咽的面包,满脸狐疑地打量着眼前的女人:“你说你是奥黛尔的女仆,证据呢?”他喝了口粗茶,勉强咽下抹布似的面包屑,“我和白兰芝有过节不假,但却不是我站在奥黛尔女士这一边的理由。你走吧,我这张布满贫穷痕迹的椅子,容不下你的尊臀。”
他的话语看似清高和轻蔑,却难掩其中急切,最后一句话更是将自己的心思暴露无遗,就差扯着嗓子大喊“我想要钱”了。女仆哪里不懂他的意思?她微微一笑,将一个皮箱推到他的面前:“当然不会让您白白出力,这是定金。稍晚会有一个著名的记者过来采访您,请您一定要说实话。如果您说得正确,我们会将剩下的酬劳双手奉上。”
加斯顿眼珠子转到下方,把箱子打开一条小缝,立刻被里面的东西镇住了,吞了一口很大的唾沫:“你们有这么真挚的诚意,为什么不早点拿出来?放心,放心,我一定‘如实’描绘白兰芝的形象。她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是清楚不过!”
女仆本想留下来监督他,因为那名记者的发言对奥黛尔十分重要,但屋内弥漫着一股霉味,仿佛有人长年累月的生病,她闻着胸口发闷,实在不敢久待,又见加斯顿相貌英俊,举止端正,不像是一个会乱说话的人,就微笑着点点头,起身离开了。
她前脚刚走,一个女声就胆战心惊地响起:“加斯顿……她是谁呀?白兰芝又是谁呀……”
问话的人是加斯顿的妻子,要是以前,她肯定不敢多管闲事,但这段时间,加斯顿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不再对她拳打脚踢,也不再跑出去厮混,每天按时完成济贫院送来的活计。一开始,她不敢置信,以为这是他哄骗自己的新把戏,谁知他竟坚持了五六天,简直闻所未闻。她像一头被伤害过的小兽般,慢慢地接近他,凑到他的脚边。本以为他会骤然暴露真面目,把她踢开,然而他却一把抱住她,低声承诺:“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
在他温暖的怀抱里,她哭得泣不成声,以为他真的悔改了,要跟她好好在一起。谁知这天午后,来了一个女人,给了他一个箱子,竟又让他露出从前险恶的目光,她不禁很害怕,害怕之前的他只是一场幻梦,忍不住跑出来小声询问。
加斯顿搂着皮箱,正在幻想如何吃喝玩乐、左拥右抱,女人的声音是一把榔头,把他打回了现实。他想也不想地一脚踹过去:“滚开,我受够你这个又老又丑的蠢妇了!你知道吗?我发财了!这些婊.子可真他妈有钱,给我一箱黄金就为了让我抹黑白兰芝,哈哈哈哈哈,天下竟然有这样的好事!”
他站起身,在狭窄阴暗的房间里兴奋地转圈:“等剩下的金子到手,我要在市中心租一套——不,买一套公寓!把老大老三接过去,再给他们找个家世显赫的新妈妈……”
他沉浸在陡然暴富的巨大快.感里,丝毫没有察觉到已有人站在木门前。
薄薄的一层木门根本无法阻拦两人的声音。加斯顿的妻子被踹到在地,捂着心口,惊惶地啜泣道:“你要离开我?你还要把老大老三带走?那老二怎么办……我怎么办?”
加斯顿理了理衣领,对镜欣赏着自己棱角分明的轮廓,意气风发地笑道:“你?你只是我成功人生一段晦暗的过去。至于老二?老二那个赔钱货就留给你吧,你可以带她去找白兰芝,让她接济你们母女俩,她喜欢做好人,我就让她做到底。跟你说个笑话,上次我把她骗出去,本来想在荒郊野外强了她,谁知碰到了一群匪徒,对方想划破她的脸,我趁机逃跑了,后来她找到我,竟没有责骂我,也没有要补偿,只要我不再打骂你们,你说好笑不好笑?这个女的当婊.子竟当出道德责任感来了,开始管别人家的闲事。上午邻居跟你说她闲话的时候,你不也附和了几句么,是不是没想到她暗地里竟这么关心你?真是嘲讽!真是可笑!这个世道啊,好人是没有前途的。她那么帮你,你不还是骂她吗哈哈哈哈!”
门前的人听到这里,像是再也听不下去般,摇摇头离去了。加斯顿的妻子蜷缩在墙脚,一直嘤嘤地哭泣,充满悔恨、绝望和恐惧。加斯顿在妻子连绵不绝的啜泣中,畅想了几个小时的美好未来,直到夜深人静都没有等到前来采访的记者,他才终于慌乱了起来,感觉到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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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一夜过去,蹲守在剧院门前的记者,始终没能蹲到白兰芝的出现,不禁有些意兴阑珊,再加上蹲了一晚嗓子发干、膝盖发麻,不由心生了退意。谁知就在这时,小剧院的大门竟然打开了。
记者立刻打起精神,握住笔杆,准备记录下白兰芝的丑态;正在打瞌睡的画师被同伴叫醒,晕头转向地接过炭笔,拿出了大卫给玛丽·安托瓦内特王妃画肖像的劲头,准备勾勒出传言中白兰芝令人作呕的面目。
他们之间大多数人,都是没有亲眼见过白兰芝的。想象中的白兰芝各种形象,几乎都是道听途说拼凑而来。
报纸上的讽刺漫画,把她画得丑陋可怖,背上不仅长着一对蝙蝠翅膀,胸前还坠了两只大沙包,沉重地拖在地上;坊间的传言更加夸张,妇人们为了警示自家丈夫远离白兰芝,把她描绘成了一个媚俗、肥胖、满身烂疮,却还是能诱.惑男人的传奇女子。
在排山倒海的流言蜚语面前,除了少数早已见过白兰芝的人,大多数人都选择性遗忘了奥黛尔口中那个除了美貌一无是处的形象。
于是看见白兰芝的真容后,他们都震惊得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她戴着鲜花宽檐帽,丝带在下巴打了个小小的蝴蝶结,如此俏皮,如此美丽;她穿着修女般的黑色长裙,只有领口、袖口镶着白边,没戴裙撑,却显得身材更加起伏有致。
她的五官精致秀美,抬头低眉间,确实萦绕着蛊惑人的魔力,但她的眼神坚韧、清醒,气质清冽摄人,整个人堪称耀眼生辉,和奥黛尔形容的“秽物”完全不符,她真的是那个腐朽不堪的白兰芝吗?还是一个误入小剧院的贵族少女?
有人惊疑不定,有人窃窃私语,还有人以为这是小剧院背后真正的支持人,或是白兰芝请来的贵族救兵,竟打心底升起了一丝畏惧和退意。
但下一秒,他们后退的脚步就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