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都是反的。”蚊子安慰道。看不到勺子下杨羽涵的眼神,试探着说:
“我过会要去医院拿药,你要不在家等我下吧,还是,下午我们出去逛逛?”
杨羽涵倏地放下勺子,立刻说道:“我跟你一起去。”
“去医院?”蚊子可不确定去医院要排多久的队,担心她无聊,但也不想她一个人胡思乱想。
“嗯!”杨羽涵点头,眨着明亮的大眼睛。
蚊子心里的不确定打消,对着她的眼睛比划道:
“消了些了。”
杨羽涵抿唇笑笑,大口吃起早餐。
医院大厅人来人往,有医务人员推着担架床经过,蚊子和杨羽涵赶紧让路。
躺在床上的年轻男人陷入昏迷,微微抽搐的面容和挣扎的手泄露出痛苦。
“怎么了?”
杨羽涵拍了拍身边的人,蚊子一直看着那移动的担架床。
“那人…看起来有点眼熟。”
蚊子不确定地开口。她好像在哪见过那个人,是在哪呢?
“刚刚过去的人?你认识?”
蚊子摇摇头,说:“可能看错了。对了,苏冶过会会来…”蚊子顿了顿,看着杨羽涵,继续道:“他说申皓景今天中午要飞外地。”
杨羽涵眼波浮动,扯扯嘴角,一脸无所谓地看着前方排队的人群。
蚊子在心里叹气,明明那么在乎对方,却还是难以避免伤害到彼此。
人行道上,苏冶在等出租车,手机来电突然显示,按下接通键:
“喂,Maggie。”
电话那端传来焦急的声音,严知语说她来Y市了。
“他回来了。什么?”
苏冶听到了不可置信的消息。
“我现在有事要去下医院…”苏冶稍作迟疑,说:“好吧,我把地址发你,见面说。”
挂了电话一阵恍惚。
直到停在面前的出租车按响了喇叭,苏冶才反应过来,心绪不宁地上车了。
医院院内东侧有家便利店,杨羽涵买水后顺着小路走回去。
路上绿树成荫,有穿着白大褂或者绿色工作服的医务人员匆匆走过,有病人在附近的长椅上休息。
不经意间瞥向旁边的一条小道,有一个熟悉的侧影蓦然闯入。
穿着蓝色条纹病服,微微向前倾的颈部像山峰一样,一只手捂着腹部,脚步迟缓。
杨羽涵不敢置信地移步,嗓子有些不受控制,那个称呼梗在口中,在冲破喉咙的前一秒,那个人看到了她,率先出声:“羽涵…”
眼里流露出惊喜,转而蒙上了淡淡的阴云,表情复杂地看着她——一种懊恼和担忧,以及想要闪躲的狼狈表情。
杨羽涵定了定心神,叫道:“申叔叔…”
面前的人就是申皓景的父亲申泉,也是她相处不到一年的继父。
如今,他的两鬓斑白,眼角和唇角的皱纹愈加明显。
原来,时间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杨羽涵陪申皓景的爸爸回到病房,这才得知申爸爸胆结石复发,堵住了胆囊口导致胆囊发炎,需要做手术。
她扶着申爸爸坐到床上,开口问道:
“申皓景知道你生病的事吗,他没回家吗?”
“我告诉他我去外地见老朋友了。”申爸爸摆摆手,不以为意地说:“不是什么大病,用不着。”
“怎么能瞒着他呢?你都要做手术了,我得告诉他…”杨羽涵紧皱眉头,要起身打电话,被申爸爸拦住。
“不用!他工作那么忙,上个月回来两天又走了,人都瘦了不少。”
“申叔叔…”杨羽涵还想劝说,就被申爸爸的话堵回来。
他语重心长地沉声道:
“我这都找好护工了,你就别操心啦。答应我,别告诉他。”
他的眼睛像堆积砂石的平旷原野,留有岁月消磨不掉的棱角。杨羽涵蓦然发现,申皓景的眼睛其实很像申爸爸的,只是更为明亮,有时闪过星火,簇簇生辉。
她垂下眼,拳头不自觉握起。
如果是她妈妈生病的话,肯定会第一时间找她,埋怨她不够关心自己,老是要自己操心。然后念叨她不知在瞎忙什么,为什么推掉她安排的相亲,不会好好过日子……
电话铃声响起,杨羽涵回过神来,是蚊子来电。
杨羽涵立刻接通电话,蚊子调侃的声音传来:“我挂好号了,你是不是迷路了?”
她对申爸爸示意去接电话,快步走出病房,语气难掩紧张,说:
“我见到申皓景的爸爸了,他生病了。”
蚊子心头一紧,吃惊地问:“什么情况,严重吗?”
“胆囊发炎,要手术。他爸爸不愿告诉申皓景……”
“你现在在哪?”
杨羽涵:“住院部十楼1009病房。”
蚊子:“我马上到。”
杨羽涵挂断电话后,想要拨给申皓景,盯着通讯录,纠结半晌还是放弃了。深吸一口气,推门走进病房。
申爸爸问道:“你现在在哪工作?”
“在Z市做平面设计。”
“设计,”申爸爸重复着,求证道:“那还是跟画画有关?”
杨羽涵闻言微怔,点点头:“嗯。”
申爸爸笑了起来,流露出赞许的神色,说:
“挺好的,你画画很好,很不错。”
杨羽涵不禁垂下眼,顿感五味杂陈。
申爸爸叮嘱:
“工作忙,要注意身体,别以为年轻就不当回事。”
杨羽涵不语,默默点了下头。
片刻后,申爸爸开口:
“你妈妈,还好吗?”
杨羽涵不禁抬眼,捕捉到面前人的犹豫和局促,缓缓说:
“嗯。她再婚了,常年住在H市。”
申爸爸点点头,似乎松了口气。
杨羽涵心中滋味难辨。母亲再婚后生了儿子,忙着照顾新家,她成了外人。似乎通话的时候,母亲才把她当做家人,还是不满意的女儿。
不多时,蚊子就到了。
进门的刹那,打破了房里沉默的氛围。
杨羽涵向面前的两人介绍道:“叔叔,这是我和申皓景的高中同学方无忧,也是我们的好朋友。这是申皓景的爸爸。”
蚊子笑着向申爸爸问好:
“申叔叔您好,我是方无忧。”
申爸爸和蔼点头,“你好。”
“您身体还好吗?”
“没事,都不是大问题。”申爸爸的眉头微蹙,明显不愿在这个话题多做纠缠。
蚊子轻轻抿唇,试探着开口:
“还是让申皓景来看看吧…”
“不需要…”
蚊子看看杨羽涵,两人交换眼神,她继续说道:
“申叔叔,今天羽涵是陪我来医院拿药的…我不久前做了肝部的手术,现在好多了。如果没有家人的陪护和支持,我不会这么快好起来的。”
杨羽涵心领神会,恳切地说:
“叔叔,他是你儿子,他需要知道。如果以后,他知道在你需要的时候,没有陪在你身边,肯定会后悔的。”
出了病房,蚊子先去拿药,杨羽涵留在走廊。
得到了申爸爸的默许,杨羽涵忐忑地拨通了申皓景的号码。
响到第二声的时候,传来了一声:
“喂。”
有一瞬间的慌乱,她敛住心绪,开门见山道:
“喂,你现在马上来附一院,你爸爸生病了,胆囊炎需要手术。”
电话那端是一连串急促的发问:
“怎么回事?我怎么不知道?你在那?”
“叔叔不想你担心,详细情况等你来了再说…我在这。”
“好,我现在过来。”
可以感受到电话那端竭力压制的焦躁,杨羽涵忍不住出声:“诶,”
她叮嘱道:“路上小心。”
挂断电话后,深深叹了口气。
杨羽涵原本想他们或许不会再见了,可这么快又要见面……她无法分辨究竟哪一种心情更多些,就像各种颜料调和的油画,能看到,却看不分明。
急诊科的人一直没有减少,走廊上都加了床,躺着病人。还有站着等候的病人家属,来往匆匆的医生护士。
蚊子脑中突然冒出那个担架床上的人,心里隐隐浮出一个答案。正巧此时,一串声音印证了她的猜想,令她停住脚步。
“3床的病人去哪?张浚一,3床的张浚一…”
护士在留观室查看,却发现刚刚还在的病人突然不见了。
蚊子立刻上前,问道:
“请问你刚刚叫谁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