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家属报案,否则很难会对这么大一片树林进行搜寻。”
“你应该考虑万一有其他命案警方盯准它的可能。”申琳说,韦远在她的肩头抚弄摇摇头。
“身份确认是最难的不是吗?难保当晚没有人看到小思跟卖街女的来往。所以其实被警察发现根本无所谓,重点是身份确认。”
韦远摸着一柄柄泛着寒光的专门处理刀,说:
“指纹、牙齿,更重要还有眼球。尸体被发现的时间越迟也就越好。”
申琳走到他身后摸着他的膀臂说:“你忘了一点,半山馆离这里很近,你有没有想过警方第一个找的就是你?”
“那我说湖下还有很多居民居住。”韦远扭头笑笑,冷静得不可思议:“知道烛下黑吗?如果找其他地方,首先一个就是距离的问题,火车飞机肯定第一排除。汽车在高速公路的进转折弯都是风险。”
申琳耸耸肩膀,不置可否地回过头去,门开了条缝。
“好像说的你早就预谋过这类事。”
她说,冷凄凄的。
“而且不止一遍。”
门外的黑仿佛无声地在空气中燃烧腐化一般传进皮肉焦烤的气息。
黑中有一双荧光闪闪,怨鬼一般的眼睛。
六目相视。
本是冷森森不含任何一丝感情的眼睛,在一瞬间,如受惊的猫弹跳了起来。
申琳与韦远来不及发出任何一声,门外这名受了惊吓的少年一退几米,撞到了门后柱廊,连跌带趄地转身就逃。
“小思。”韦远反应过来,迅速跑上去拉住他手说:“你不要误会。这是情非得已。”
“玲玲是个人。”韦思瞪大了神经质的眼睛转头说:“你们刚才的谈话就好像杀一只畜生一样微不足道。”
韦远说:“她确确实实是城市里无人问津的流浪汉。不是吗?就事论事而已,尽管她失踪了,家人也不会来找。”
听了这席话,韦思蓦然清醒了似的,如一夜宿归的醉汉在第二天头痛欲裂似的暴眦着眼睛瞪向韦远。
“不被这座城市容纳的人就如同畜生一般死不足惜吗?”韦思声调完全扭曲了:“爸爸!爸爸!请你告诉我,如果我跟她的身份对调,你是不是也会想要让我死无全尸!”
申琳从厨房内跟出来,倒吸了口气,客厅内对峙的二人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激流暗涌的态度对望。韦远愤怒说:“怎么可能!”
“我跟玲玲,我跟他们根本没有区别。”
韦远试图用手去缓和,被韦思打开了。
“他们的今天就是我的明天。您实在太冷酷了,太冷酷了。”
他叫着嚷着神经错乱着跑上了二楼,砰一声阖上了门。
韦远愣愣地看着他。
直到韦思消失,他仍然不明白,转头,对着走过来的申琳说:“我明明是为了他好,为什么反而被说成冷酷?”
申琳看着他,说:“不知道。”
韦远揉揉太阳穴,坐到沙发上,申琳坐在他旁边,彼此静得连心跳声都听得到。
半晌,韦远说:“我想先去湖边看看。”
“要我陪你吗?”申琳指指楼上。
韦远想了想,起步走上二楼说:“我们先去看看他。”
来到二楼,缓步,穿过楼梯。正想敲打不开反锁的门,门咔嚓一声却开了。跪在面前的韦思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颓丧的姿态抱在他的腿上。
“原谅我。”他轻若蚊鸣:“原谅我。”
韦远同身边人对视一眼,申琳低下头时,他一边一只手伸了出来说:“爸爸,申琳。把我的手铐上吧。”
韦远的笑一下僵掉:“我们不必说原谅或不。”他拉住韦思的手往下带,说:“也不必说这些意气话。”
韦思却好似不听到,目光呆滞地望着地板说:“毕竟是这双手做的。”他继续喃喃自语一般低声说:“您没有看监视的一晚恰恰我做出了一生无法挽回的错事。我便是生来该套上锁镣在监视中生活的。除掉监视的锁链我就会无法自控。我错了,原谅我,我不该对监视如此抗拒。”
他趴到地上用额头抵住冰凉的地板,声音呆滞而毫无感情。
“请继续二十四小时监控我,这样我才不会犯错,不会给别人带来无法磨去的痛苦。”
他嘴唇上下磕启继续说:
“请把我关到监视的笼里,我生来就该在监视中过活。”
“爸爸,我错了。”
“原谅我,我不会再对监视产生任何抗拒。”
“我天生应该被人监视。”
他像念经似的磕碰出无数类似咒语一般的低声喃语。
面前的二人震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并且直到现在,他们依然认为这是名叫玲玲的死引起的短暂性错乱。
就如同,认为一根稻草真的能够压死骆驼。
第38章 完结
申琳与韦远走出屋外。
长吸口气,肺腔好像来到高原,有一根针刺在肺泡,韦远走在前头,往后伸手来,二人抓住手朝崎岖坎坷的水边路走。
水声潺潺,绿映石帘,阶上雪消冰融,一派澄澈的绿意静静堆在这片泛起泡沫的激水冲流之中。
他们穿过枯草连帘的枝桠丛中,从十分钟到二十分钟,孜孜不倦,他们一直在寻找关于不可寻的波湖区域。直到天边云彩吸入了充分的水分地沉沉地压头顶,他们仍无法找寻到所谓“无人能达”的那个地界。
远处丛林之间飘响歌声:
“你静静地离去,
一步一步孤独的背影。
多想伴着你,
告诉我心里多么地爱你。”
韦远停憩山涧的一条石边,申琳一边坐下来说:“也许本身就不是人能到达的地方。”
韦远侧首对她笑说:“死了才能到达?”
申琳没吭声,把裹着纯白毛衣的手搭他臂膀上紧紧搂靠着。
她虽睁着眼望向流水与云彩与绿,耳朵里与水声交杂的却是韦思前先在房子内所说的一切与一切。
看着那样的同龄少年趴伏在地上恸哭流涕的模样。
微风轻拂着额上刘海,她感到一只手抚到了额头上,撩开头发,握着她的脸颊把嘴唇贴到上面。
“你的心还是热的。”申琳伸了一只手抚进韦远胸口说:“热得真不像话。”
他收拢大衣握紧她的手,两个人紧贴汲取热度。
“那边是电视塔。”
韦远手指着伫立在远端一角的尖柱建筑。
“再那边是江城区的玻璃大厦。”
“老城区在这边。”
“那座是西陵山,山顶的高峰寺早年间还是市内宗教事业的支持对象。”
申琳投注目光聆听他一个一个为她指过。
“如果是空战,往高空飞过,投落炸弹……”
申琳一听就笑出声,埋在他胸膛里用手锤说:“嘘。嘘。别说这些。”
“那座荧屏是市内最大的投屏。”韦远指着云雾中寥缭乱乱的视象屏。
他轻轻笑,申琳说:“你爷爷。”
韦远没有回她,光从眼神中投注出去的视线里烁烁地闪着那行变彩流光字体。
“……韦家的人才教育……”
“走在时代潮流前端的韦家。”
“强者!自强!”
“在韦家的字典里没有弱者一词。”
“即将掀起潮流的强者教育——!”
“——!明天我们会更好!”
“——!”
“砰!”
鸟飞林惊。
白日新年烟花从天而绚烂高绽。
仰天而望,雾蒙蒙的天边烟花犹如流花般舒盛而开。
一条条垂直的流星雨在雾中高啸。
嘶喊。
筋疲力竭高喊。
“新年——”
“——快乐。”
“砰!”
夹杂在烟花巨响中又传来一声振响。
两个仰头望着雾色与烟花的人本是紧紧依偎贴在一起的。
听见那声异响,申琳转首,望过去说:“难道有人在打猎?”
“我们是禁枪的。”韦远笑说:“忘了?至少我们这里不能。”
申琳点点头。
韦远:“我们那把还放在家里?”
申琳看着他,说:“在卧室里。”
韦远说:“保险箱?”
申琳点点头。
韦远立马拉起申琳。
“糟了。”
他拉住申琳的手马上疾步快回跑。
屋内。一片狼藉。
地毯。染成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