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吃过的我是不吃的。”韦思说。
韦远就当没听见,视线也不移一下,手却抓到一只纸巾盒抽出一张来。
韦思把棉被罩到身子里去,韦远见了,也不说什么,像一具干尸,机械化僵硬地擦着手里的东西,气氛冷凝,趋转古怪。
“你奶奶挺想你。”韦远想不到说什么,停了一会儿,才好容易挑一个话题说:“A城离这也不远。”
韦思不应,韦思自顾自说:“老人家年纪大了总想孙子。”
“孙子?”韦思搭腔了,嘴角微挑像是闭着眼睛似的在被子里说:“儿子三十八了还不结婚,确实想一个十五年不闻不顾的孙子。”
“你爷爷也很想你。”韦远拿手去触韦思的肩。
“你去!”韦思瞬间弹起,像只激怒的小狮子,说:“你怎么不回去?叫我去?”
“他们想你。”韦远有如被吃了一棍的脸色难堪,讪讪收回手。
韦思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嘲讽地看着他,斜眼一瞟。眼珠子瞬间缩起似的,把碗姜汤咕噜咕噜,一口吞下。
“我不想他们。”韦思说,“我只有外公和外婆。”翻身一把躺下。
韦远也生气了,本来是很善于打嘴皮子话的人却只字不言,猛从椅上起来。
“随你吧随你吧!”韦远站起来说,“你爱怎样就怎样吧。我是看不懂你的。”
嘴里忿念地退到门边,床上的韦思从被子里钻出,挺直腰梁,不停地对门口人冷笑:
“就当我跟我妈妈一样发疯吧。”
“不要张口闭口就搬你妈妈好吗?”韦远松了门扶把手,脸色一正说:“你想聊我可以跟你说。”
“不用。”韦思侧身躺下了,“我什么都知道。”
“从你外公吗?”韦远发昏到口不择言说,“你相信一个老年痴呆的吗?”
“我相信愿意看懂我的!”
韦思撂了这一句话,被窝里,冷不通地敲响一声砰。他拿手砸了床板。
韦远脚步一转,准备重回床前,韦思侧耳听着被外声音。他算计着,只要韦远一过来,他全身的刺猬尖毛都将竖起与他拼个你死我活。
韦远前脚抬,后脚缩,门板里一只手伸进来猛拉他出了门。他还回,申琳却是一把圈走他,连拖带扯,直拽他走下环形状的楼梯。走到迷宫的最后一阶,他顿住,自暴自弃地随阶而坐。
“我对孩子教育什么也不懂!”他两只手抓住了脑袋和头发,不停揉,心烦意乱地搓弄。从一旁坐下来的申琳两只手抱住了他的膀臂。
两个人都静一会后,申琳说:“你愿意我说一句真话吗?”
韦远侧目,从头发里抬眼,露出一张苍白如纸毫无血色的脸。
他纹风如止地注视着,一动不动,双眼睁大,忽地倾前上身抓紧申琳两肩。
“你怎样指责我都没问题。”韦远点点头说,“这就是场意外。”
“申鲍也曾和你说过同样的话。”申琳全无表情,望着他说:“生下小孩是场意外的话。”
“我没有在逃脱。”韦远别开眼神。
“我没说。”申琳抬手去抓他松开的双手,“我一直觉得我们俩有相似的地方。我现在终于明白,阿远,告诉我。”她一只手探进他温热的心房,瞧着他侧脸说:“为什么不问问小孩的意愿就让他们来到这个世上?”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起我要双更到完结~
第23章 软体动物
两个人脸对脸互相凝视之时,楼梯转口一声咔嚓的门响。
申琳仰侧去看。
韦思甩肩从屋里出来,套白色新羽绒衫,楼下二人起身,他当看也没看地直目出廊,穿楼而下。
申琳让了让道,忽然身旁的男人一把发了话。
“韦思。”
韦思充耳不闻,别过脸下楼。韦远伸出胳膊轻触了触,韦思使劲甩开,直步就想走开。
“等等,韦思。”韦远用力拉住他,“你到哪去?”
韦思克制两只腮帮子不定抖动,这下止住,靠客厅中央,拿两双眼睛把眼前人使劲一瞪。
“关你什么事?”韦思说。
“不关我事,好了吧。”韦远也懒得跟他再次斗嘴,“外头雪大,好歹拿把伞。”
韦远往旁边走去,松了松手,从申琳身旁经过之时无奈地对她耸一耸肩。
窗外雪沙沙地高下,映出韦思眼中抖动的亮光,簌簌纷纷,像下了一个寒冷冬天的漫长大雪。其中一小人影,渐渐地向他走来。
“好歹别开车。”申琳抬抬手臂,走过来,像个大人往他肩膀拍一拍:“我跟你爸爸谈?”
“谈昨晚的繁体齐?”
韦思这么一说,申琳笑了笑。韦思皱起浓眉抱着手臂说:“笑什么?笑什么?”
申琳收回手,站在他面前,面对面立近,一张拿腔作势的脸,尤其可憎。一毫毫恨意,在韦思心底升起,他原意是要这人难堪的,可她就是惯会这般装疯卖傻。
“你有能耐也可以把昨晚我俩的对话全背下来。”她不止地说,“你就当着韦远的面儿说,怎么样?”
“有病。”韦思说。
申琳仍保持着那一番笑意,嘴角微挑,手抱上胳膊,削得平平的指尖插在长袖衫口,在不停地摩擦。
“不然你也可以把繁体齐教教怎么写。”申琳笑说,“我是不会认也没法写的。”
韦思根本不吃她这套:“做梦。”嘴里哼地一声,手松下,刺啦一声拉链到顶,晃晃嘴角对她说:“我爸就吃你这套啊?”
“吃啊。”申琳说。
“我不吃。”韦思得意了,“你犯不着我面前使。”见申琳不说话,韦思益发自得,斜倚身子眼珠子也往边靠,偏睨地看着她说:“也就我爸这种老男人没品位喜欢。”
“没关系,他喜欢,我愿意就行。”申琳话题一转,脸上露出眯眯笑说:“你怎么不叫他全名?”
“不关你事——”
申琳把身子晃定,身微前倾,继续笑笑仰望着他的眼珠子黑底说:
“你怎么要叫他爸?”
连着两句问话,韦思被说得哑然无答。
半天。
“韦远他——”他稍憋出一声,申琳却又不听了,把耳朵侧过去,望偏客室带,那笑就像云彩在她嘴角边不捉摸地浮动。
“哦?他回来了。”申琳直上身微一招手,缩回来,往韦思羽绒衫上一抓,绕过身,从他背后稍使力推上把。
“我跟你爸好好谈。”
她小声说,韦思一愣。
一下没能把控,他刹不了车,直就跌到跑过来的韦远跟前。
“只有这把了。”韦远伸出雨伞。
韦思几分并不自在,略转转头壳,没有搭腔,手也仍插衣袋。
韦远浑不在意,只皱皱眉,仍无心肺,手伸出往他衣袋里抽出胳膊。
“别拉我。”韦思带点抗拒,“我自己能拿。”
韦远盯着他一阵,凝视中,点了点头。他手刚有垂下,那只羽绒口袋里的手迅速伸出,敏捷抓过伞柄。
两下动作连贯流畅,速度快到韦远几乎不及反应。
“你路上小心。”韦远好半天说。
韦思仍不作话,吸吸气,身子一转脚就往屋外走,走上几步,用了跑。
韦远赶上去说:“别跟你那群朋友混——”
韦思走到门边拉开大门。
“别打架——”
韦远刚说完这话,大门砰通一声,在两只狂飞乱舞的手臂中剧烈甩上。几条雪飞过空际,茫茫雪色天地间浩浩覆落,汽车鸣喇,伴随车发动机声消失在雪下大树之后。
身后一笑,韦远扭头,就见一条温热的身体贴过来软绵绵缠着他。
“你老弟原来是早就准备好。”申琳抚着他,身子全部靠在了他身上。
“老弟?”韦远不大高兴,“父子还是父子。”
“我说你这位老弟。”申琳稍踮起脚,往他嘴唇贴一贴,两侧头发长长顺丽披在肩头,绕在他膀衣侧。一丝调侃,几丝暧昧,一份手顺着裤拉链而下的触摸也变得如此真实。
“阿远,阿远。”申琳小声说,“你房间那只浴缸,我们去试试吧?”她滑到他胸膛前,犹自晃动圆润的两瓣肩。
韦远倒是不声,笑丝渐渐地露,一点点透出眼底,从睑睫覆盖里低首望她。申琳头顶带光泽的一团小晕,像一只天使,是西洋图里光着屁股的小天使,不知人间愁苦,幸福盘旋的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