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得很。”男人说,“我就是晦气。”
阿良低下了扭得一脸歪曲的脸。
晦气?这个该死的韦思的爸爸!
阿良的眼前又迷迷糊糊地出现了幻觉,他手抓着坐垫,脑袋却清醒得异常。在那个地狱冥火的隧道里,提亮一盏灯,青色的岩道之间,环壁潮湿,缓慢地又走来一条人影,那只手执肉盘的男人正将阿良的肠子绕得长长的丢在地上。沿途滴滴答答地落下血来,阿良的血。
他的嘴巴里吐出两个字:晦气!
正是他们。
吃人的他们。
吃的是阿良。阿良已经体无完肤了。阿良想报仇,恨不得从那肠子里蹦出,把正驾驶道貌岸然的男人一口獠牙吞食得残渣不剩。
车子开到了第四医院的地下车库。男人停了车,他下驾驶座前,阿良竖起耳朵仔细听了他们二人的对话。这名叫韦远的男人似乎赶着回家,不断看手表。
地下车库的升降车位下,站着遥控的保安,按一下键扭,输送带吱啦吱啦地上下盘转起来。
韦远简单地跟保安打了招呼,申琳拉开后座车门。
阿良胸口仍很闷,不畅地走了下去。韦远手叉着外套下的长裤后臀,不冷不淡地看他一眼。
“先去急救室。”韦远走来说,“申琳,你让让,我来扶。”
申琳点点头,让了一个身。
“先做套全身检查。”韦远也不像在跟阿良对话,却说:“小胖,你父母在不在?”
“嗯……”阿良小声低弱地说:“上班。”
“今天不是周六吗?”韦远诧异看他一眼,“你爸妈做什么的?”他就是要证实心里这么想似的注视着阿良,在那视线之下的阿良越来越觉得每分每秒都难以忍熬。
“……”阿良更自卑地说,“就是普通职员。”
“韦远。”申琳听不出喜怒感情的声音响起来,对他说:“民企周六上班的人很多。”
韦远没再说话了。
韦远的手虽是放在他臂上,却是掐着的。阿良十分抵触,忍不住缩了缩。韦远就轻喝一声:“电梯在前头了。”他说,“你几岁了?”
“十八。”
“多重?”韦远说,竟然看不出恶意,那眼光里只是询问。
阿良报出高一时180的数字。
“申琳90斤。”韦远忍不住笑了,“你控制点,以后女朋友怎么受得了啊。”
“韦远——”申琳懒懒地又叫一声。
韦远才再次闭嘴了。
阿良气得浑身颤抖,额头的青筋条条绽开,忍不住握紧双拳。你这个毫不在意他人眼光,自以为是的恶劣老男人。他的眼前出现一栋写着“韦家”的别墅,一把火熊熊燃烧焚掉这栋别墅。
那个世界里的阿良躲在纵火的地点边愉悦得全身抖动起来。
“对不起……”这个世界的阿良懦弱地红了脸说:“对不起。”
身后,保安按了遥控按钮,输送带子吱纽吱纽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第13章 医院里
四医的鲁医生正在急诊厅里,穿着白大褂,在帘子里绕来绕去,身后的小护士手里拿着报告。
“阿滨。”
鲁医生听有人叫他,从帘子里撩开探出头来一看。
高大的男人领着一胖一瘦的两个高中生正站在他跟前。
鲁医生摘下了口罩,半削的脸里露出笑容走来面前招呼:“阿远,你时间巧,我正好值班。”说着,转眼扫了两个学生一下,侧身过来将手握着阿良的肩说:
“是你吗?我们先来做个简单身体检查,好吗?”
“好。”阿良羞赧地低下了脸,跟着医生和小护士走进了帘子里,步子好了大半。
申琳眼看着阿良爬上检查床,那条帘子落了下,被身侧人叫了一下,没应。手臂接着给人不轻不重捏了捏,她这才扭过脸去正眼瞧着一手叼烟的男人。
“你猜怎么着?他心里头肯定把鲁医生当再生父母了。”韦远插着口袋身子半倚着说,“就因为鲁滨给他有礼地来了个好的第一印象。”
“你别在这抽。”申琳皱皱眉头,“你知道他性子怎么不对他好点?”
“我去外头抽。不碍你眼。”韦远含口烟紧着眉毛走了几步,忽地回过神,吐出烟雾扭头跟她说:“你有没有对他好点?”
申琳没接茬,抱着胳膊轻轻移开了目光,韦远自讨了没趣,也不多话,甩甩指尖染上的烟灰擦一擦,回转身子离开了急诊大厅。
还只是白天,急诊大厅秩序安然,不似深夜,一枚炸弹就能引起大厅沉睡人们的恐慌。几辆车轮吱纽吱纽地滑过,安着药水汽瓶袋的小推椅乒乒乓乓地响不停。
申琳在简易诊治床外等了不久,医生推开帘子走出来
,没看到韦远,鲁滨有些疑虑地跟走到申琳面前。
“高敬良身上有几处殴打淤伤,你知道怎么回事吗?”鲁滨这么说,又觉得不合适了,可来不及收口,面前皮肤雪白的女孩已经静静地开了口告诉他实情。
“被同学打的。”申琳说,“有大碍吗?”
“初步看倒是没有内伤。”鲁滨打量她一眼,“你们是同学么?”
“是的。”申琳说。
鲁滨点点头,后头门罅隙里传来了一声“医生”,扭头,正见推来了轮椅的小护士把高敬良扶了上去,围了件大衣在他身上说:“他讲大腿疼,我先带他进床位。”把大衣的拉链扣到最上头,又说,“要不要请骨科的徐医生来看看呢?”
“这事我会处理的。”鲁滨蹲到高敬良的轮椅前,“小伙子爸爸妈妈在吧?”
阿良愣了愣,等反应过来,赶忙说:“我们一家都在这里生活的。”
“电话留一个,写在这里。”鲁滨从小护士手里接过了一张文件纸,指了指,说:“以前没有什么病史吧?”
“没有,没有。”阿良说。
鲁滨笑着说:“别紧张,没大事,再做个检查就能回家过年去了。”
面前的医生这样风趣与幽默,阿良心头涌起一股温暖,把一张胖脸埋得深深地塞在大衣领子里。急诊厅的咳嗽声阵阵地响起,地面碾过一阵子车轮声,息下来了,异病相怜的可怜家伙们静静地一呼一吸着。
鲁滨从阿良的脸上抽过眼光来,四处转望了一下,申琳见着了,就说:“韦远在外头吸烟。”
“我先走了,他要有什么事。转告我一下,我就在这儿。”鲁滨被看穿了心思,有点儿窘迫。
申琳依然看着他,说:“好。”
鲁滨把手插进白大褂外袋里,走了几步,跟着有几个年轻的医生成群结队地跑来,其中一个头发英挺,精气神十足的小伙子递来一张报告单说,“您给看看。”
鲁滨停下了步子接过认真地凝视着,说一声:“这么回事,你们跟我来。”然后迈开脚步,带着这群小医生们往菊英的床铺走。心里头他有个想问的话刚刚没有问出口,怅然地后悔。那两个高中生是同学,那个小女生跟韦远又是哪个关系?直呼其名么?
申琳走出了急诊大厅,转了一圈没发现人影,她停住了脚步,眼光倒是凑巧地在后门口见到了抽烟的侧影。
闸门紧缩,冷风打着枯掉的落木,一只脚搁在闸门边的石墙上,背着身,偶尔记起来手上的烟就拿起来吸两口。他侧着脸微微低眼,不知想什么,神色很是若有所思。
申琳脚步一转,往他的方向悄步地走了过去,韦远听到了沉缓的步子和呼吸声,扭头瞟了她眼。
“看好了?”韦远撩起袖子瞧眼时间说,“这下真好了,十一点。回去也来不及。”
申琳问他:“你身份证怎么办?”
“有驾驶证怕什么。”韦远说,又看了她一眼:“你不说我都忘了。”
“鲁滨是你同学么?”申琳说,“不知道今天那小交警还值不值班?”
韦远把嘴里的半截烟拿出来,抬起眼皮,申琳正一脸微笑清淡平和地看着他。
“想什么呢。”韦远说,“他当然是我同学了。”皱着眉头补充一句,“纯洁到不能再纯洁的关系。”
申琳抱着胳臂只一脸笑着瞧。
“看我晚上收拾你。”
韦远嘀咕一句,吐出口烟,伸出胳膊轻轻抓着申琳的手往自己身上扳过来。
“想你呢,让我亲口。”他说,“那我也问问你,你前个男朋友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