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年鸣靠坐在沙发上,手中拿着的酒杯已经空了,他也没有再续,只是皱着眉头,看舞池内人影飘摇。
侍者巡场走了一遍,到关年鸣这里时,见他杯中的酒空了,便拿起茶几上的酒,正要给他倒上,下一瞬,酒瓶就到了另外一个人的手上。
侍者被吓了一跳看向来人,他身形高大,身穿黑色呢子大衣,头戴礼帽,帽子压得很低,看不清样貌。侍者正要上前理论,谁知那人随意地冲他挥挥手,示意他赶紧走,而他则直接坐到关年鸣的身边,亲自给对方倒酒。
侍者见关年鸣没有反对,看来两人相识,他也就识趣地走了。
那人给关年鸣倒好酒,又拿起一个杯子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接着跟关年鸣碰了碰,说:“关先生,一个人喝闷酒?你可以叫我来陪你。你知道的,只要关先生需要,我总是在的。”
关年鸣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给他,嗤笑一声道:“看来白政绥也不怎么样,他不是自诩把C城守卫得如铁桶一般,怎么关某在这里看到了日初先生?!”
来人正是驻扎在城外得最高日军统帅,日初一郎。
他此时出现在这里,也是想尽了办法,冒了非常大的风险才混进城中。他没有选择,安插在C城的唯一个枚钉子今天被撬了,钉子知道的太多,他要想尽办法把它除掉。
日初一郎的中文说的有些生硬,他又给自己倒了杯酒,敬了关年鸣,“关先生,我知道你有一批烟土被白政绥扣了,你放心,只要我把C城拿下,你的烟土我全数奉还,不光如此,以后你想在全中国运货,我都一定放行,绝无二话。”
关年鸣笑了笑,说:“日初先生,你找错人了,我不过小小的商人,怎么敢跟军方攀上关系。”
“关先生客气了,谁不知道宏源商社是这西部最大的商社,三教九流没有你们不认识的人,梁副市长又是你的义父,他的面子,白政绥总是要给的。”
日初一郎坐直了身子,用力一点头,尽显诚意,“拜托了!”
关年鸣轻哼一声,拒绝得毫不犹豫,“我怕被人戳脊梁骨。”
此言一出,日初一郎知道这事再没商量的余地,他不敢再久留,只道:“关先生,我们会有合作的一天。”说完他朝下拉了拉礼帽,走了。
关年鸣动也未动,似乎那人从来都未曾来过,他依然拿着杯子,看着舞池中人影轻摇。
第二日清晨,林悠悠是被渴醒的,也不知怎么会这么渴,睡梦中都能感觉到火烧火燎的,整个人都感觉要被烤干了。
她睁开眼睛,天色已微明,室内的物什都已经显出它们的轮廓。她怔了怔,这些并不是她所熟悉的景象。林悠悠转过头,发现在靠近窗边的位置有一个独立的小沙发,此时上面正坐着一个人。
他端正地坐在那里,衬衫的衣袖卷在手肘处,手中卷了本书,就着落地灯的光线在看。
林悠悠忽地一下就坐了起来,怔怔地看着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今夕何年。
“你醒了?”白政绥放下书,走到近前,蹲在床边问:“还难受吗?”
林悠悠又看了看周围,思绪慢慢清明,看见他近在咫尺,立刻又把被子拉起来,遮着大半脸庞,只露出一双眼睛,“我这是在哪里?”
“军政楼的顶楼。”白政绥听她说话声音暗哑,倒了杯水递过去。
林悠悠接过来,转过身全部都喝了,又把杯子递还给他,习惯性地说了声谢谢,然后又问:“你怎么在这里?”
白政绥看了看她,说:“这是我的屋子。”
“哦,对不起对不起,那我现在就起来。”林悠悠要掀开被子,突然发现他穿戴整齐,“你一夜没睡?是因为我占了你的床?”
“昨夜发生点事,我去处理了一下。待事情结束,已经天亮了,一会儿就要出操。”
“昨夜发生什么事?”
昨天半夜,有人夜闯师部,想要劫走洋行老板,不过没能成功,白政绥连夜突审,最后洋行老板受不住招了,潜伏在师部的内鬼是——董丽芳。
尽管白政绥已经隐隐推断出这个结果,但真得到最终的答案时,他心里还是很难过。董丽芳是他出国前的中学学姐,后来是国立师范大学的英文系老师,得知他组建翻译组,特意过来帮他。
可在昨晚的审讯中,面对白政绥,她才说出真相。
“其实,我真正的名字是上野丽芳,我很小的时候,就跟父母来到了中国。我在这里长大,我热爱这片土地,我不喜欢战争我希望你能早点把他们赶出去,早点让他们死心。”
“他们抓了我的弟弟,威胁我,让我提供情报。我不想这么做,可我又不敢不听他们的话,也不能背叛我的国家。”
“所以我就偷偷往师部发了情报,想让你们把我找出来。”
白政绥看见她的双手紧紧地绞在一起,用力得都泛了白,小声吩咐章绍送了杯热水进来。
董丽芳双手捧住热水,感激地看了白政绥一眼,又羞愧地低下头,“对不起,我骗了你。”
董丽芳最后请求白政绥帮忙把她弟弟救出来,他拒绝了。
想到昨晚的事,白政绥心中郁郁,多年的老朋友,最后竟然是这样的结局。
这些事目前不能解密,他还不能告诉林悠悠,不过他想了想,说:“洋行老板把一切都招了,你的嫌疑已经完全解除。”
说完,白政绥看着她,暗示她没必要再编谎话了,可以把真相告诉他。
林悠悠却完全理解错了,她首先想到的是,她不会再被关进审讯室,她自由了!她还没来的及高兴,突然又想起来,“我怎么会在你屋子里?”
闻言,白政绥好看的剑眉轻轻向上一挑,“昨天的事,你都忘了?”
第16章 跟我走吧?我们去未来
“昨天?”林悠悠想了想,说:“我只觉得在审讯室里越来越冷,后来再怎么样就没什么印象了。我怎么了?”
“你发烧了。然后我就把你带出审讯室。”
“嗯?怎么好好的病了?”
“军医说你着凉了,又受了惊吓。”
那可能是那天在石板桥那里摔了一跤,身上全都湿了又没及时换衣服,就着凉了吧,林悠悠暗想,又问:“再然后呢?”
“上楼,你走在我前面。”
“嗯,之后呢?”
“之后……”白政绥紧紧地捏着杯子,“你真的不记得了?”
林悠悠摇摇头,嘴角隐隐地翘起,却是满脸无辜,“只记得那时候头上热的快要炸了,眼睛闭起来都是烫烫的,看什么都看不清楚。”
“之后也没什么特别的,我就请了军医,给你开了药。”说完白政绥垂下眼睫,静默了一会儿后放下杯子,从衣架上拿起军装外套。
“你去哪儿?”
“晨训。”
“诶等等。”
白政绥停下来看着她,深邃的眼眸中,隐隐有期待。
林悠悠嘴角再次微微翘起,又立刻恢复,很认真地问:“你说我的嫌疑解除了,那我一会儿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他眼中的光闪了闪,噗地一下熄灭了。
“嗯。”
说完转身又要走。
“诶等等。”
林悠悠再次叫住他,他停下后,静默了几秒,才又转身,问:“还有何事?”
“我今天可以请一天假吗?”
白政绥念到她昨夜一夜高烧,今日还是多休息一天比较稳妥,便说了一声好,之后转身便走。
“诶等等。”
谁想到林悠悠又叫他,不过这次他没有再停下来。
“白政绥,昨天你说没有订婚没有未婚妻,都是真的吗?”
白政绥身形猛然一顿,却没转身,“……你都记得?”
“……”
身后一片安静。
白政绥侧了侧头,而后转过身来。
林悠悠下了床,此时就站在窗边,对他张开双臂,“抱抱。”
天已渐渐亮起,一抹红霞透过窗户照射进来,整间屋子褪去了暗暗的蓝灰,有了斑斓的色彩,而她就站在这温暖的初升的朝阳之中,整个人都好像在发着光。
“要抱抱。”
白政绥根本拒绝不了。他缓步走过去,还没有走到她面前,林悠悠小跑两步直接向上一跃,他下意识地伸手,等他反应过来,林悠悠已经搂住了他的脖子,而他正抱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