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程简直抑制不了内心的激动,却见他目光又投来:“若是成功了,你接下来想要去哪?还、还回来吗?”
安程被这问题问得一怔,愣了两秒才笑:“我为何要回来?”
她在这里过得又不开心,还不如揣着一兜兜钱去找云瑾,她已经寻了法子将自己主意同云大哥说,若是他回信,愿意接受,那今后便是为季安程寻好了良人,若是他不愿,这一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用这些钱,足够在一个富庶之地混得风生水起,等季安程回来时,她替她把后路都安排好,也问心无愧不是。
她又说了些什么季川没记太清楚,他不知他对二姑娘情感是怎样的,可一想到若是将来再见不到,心底总是有些空落。
“难道这里没有任何让你留恋的吗?”他问得很轻。
安程笑,清清浅浅道:“你若是我便不会这样想了,我自小便受尽苦难,回到季府后落了个私生子名头,那些人不待见,他们身后的人也不抬举,说是个季二小姐名头,还不是跟一些粗使丫鬟混得差不多,甚至还不如她们,毕竟我可是一些人眼中钉,肉中刺。”
见季川神色认真,眼神似有怜悯,安程忍不住噗嗤一声,“你不必同情我,我如今既亲口说出,便是放下了,就算我将来某一日得了势或者是其他,我也不会回头再与她们计较,没有必要,也不需要。”
去了趟地府,才知人所做每一件事都记录在年轮策,善事归功,恶事论过,将来早晚有一天清算,无须再咎,她该做的,是过好现在,现在强大起来,留足后路,让她和季安程都再不会受欺负才是。
季川没再说话。
临行前一晚,下了好大一场雨,硕大的雨珠冰雹似的几乎要把院子里的芭蕉叶砸烂在地,四处静得只剩下雨声,黑暗中有一道漆黑暗影,抱着剑立在走廊,竟不知到底站了多久。
不知过了有多久,远处响起第一声鸡鸣,陆陆续续打鸣声响起,雨才渐停,天边泛起淡金色的微光,白云之上,还横亘着一道绚烂的彩虹。
安程收拾好行李,将手中的信燃尽油灯里,火光中字符在跳跃,她起身,又看了眼这些时日住着,已经被修葺一新的小院,终究是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季松柏早早在宅门口候着,他今日穿官服,戴乌黑的冠帽,远瞧着便是一副正气凛然模样,安程走近,微福了福,问了好被丫鬟搀着才登上马车。
比起上次所乘马车,这次车厢内里装饰和座垫都舒适多了,面前小案几上还搁了盏小鼎,里头放了几块不知名的黑色木头,散出的香气袅袅袭人。
更让安程讶然的是,小青鼎旁还放了个翠色小瓶,里头插了几株不知名的小花,花瓣是淡蓝色,带了丁点的紫,花蕊却是浅浅的黄。
不知是清晨的露还是昨夜的雨,花瓣和叶子上的水滴宝石似的,异常晶莹。
见安程盯着花瓶目不转睛,一旁的小丫鬟一改之前惴惴不安,小心翼翼道:“这是碧萝藤,形状颜色都生得好看,味道也极好,来时奴婢在路边遇到,便顺手摘了。”
她说得认真,安程忍不住挑了挑眉,微微笑:“这沉香木也是你所备?”
小姑娘眉眼藏了些欣喜,又听安程道:“有心了,叫什么名字?”
“奴婢鸳鸯。”小姑娘低垂眉眼,清秀的脸庞上写满了毕恭毕敬。
说完,等了良久,等到鸳鸯觉得自己脖子都僵了,也没听到一句接着的话,她刚想微微抬头动上一动,马车外传来一些杂响,似乎有喊叫声朝这里奔袭而来。
鸳鸯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她手心捏紧了些,放在腰间提前备好的匕首,正屏住气准备挡住偷袭时,忽然愣住。
为何面前的人,在笑?
安程是实在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季川昨个儿傍晚便同她说了,兵刃响即为信号,寻得人尽是一等一的高手,再过上一会儿,便会有人把她掳走,从此世上再无季安程,她改名换姓跟着云瑾混日子,照样过好这一生!
想到今后美滋滋的生活,她又仔细检查了自己随身所带的行李,刚想悄悄查看一眼战况时,乘坐的车辇猛地一陷,车厢一个惯性朝前倾,安程没防顾,差点被甩出去。
“姑娘可还好?”声音如微风拂动下相扣的环玉般清灵悠远,周围霎时变得安静。
良久,才听一声颤巍巍的声音,前头人似乎都纷纷下了马,鸳鸯有些错愕,悄悄掀开帘子,安程顺着往外看,呼吸倏地一滞,握着包袱的手捏得有些发白。
鸳鸯几乎是立刻松开握住帘子的手,不知为何,对上那抹目光,她忍不住打好几个激灵,明明眼前一亮,却忍不住想逃,她刚想说清楚,胳膊却不听使唤了,一把将帘子彻底敞开,嗓子像被人扼住似的,发出清楚声音:“二小姐请。”
安程愣两秒,对上一群人的目光后动作有些僵硬,她真没想到在这里竟会遇到曾有过几面之缘的国师。
半遮面的碧玉面具下露出的是光洁漂亮的下巴,薄唇微微抿着,心情似乎,分外愉悦?
他没下马,只轻扯缰绳,身下那匹枣红色骏马异常温顺走来,鸳鸯几乎都看呆了。
用玉冠随意挽起的乌色长发,暗色缎子衣袍,衣袖领襟间隐见金色暗纹衬得他下巴和脖颈的弧度愈发完美,还有那双亮如星辰的深邃眼眸,看得鸳鸯嘴唇上下翕动,除了看呆竟不知如何是好。
安程将包裹塞在案几下,徐徐起身,从马车中跃下,整理衣摆后才不紧不慢绽出清浅的笑:“见过国师大人。”
第50章 共乘
面上笑意清浅,心里却把这人骂了个遍,正想着如何含糊混过时,余光突然撞在堆叠的黑衣尸体之上,她浑身一僵,又听声音传来,不同于之前的如沐春风,这次隐隐约约有些冷:“歹人已除,姑娘若是怕,不妨与我共乘一骑。”
看着面前突然递过来的手,安程怔住,国师身后人也不禁吸了口凉气,面面相觑,却是一句话也不敢接。
安程呵呵干笑两声,共乘一骑,古代人都这么开放了吗?更何况,如果共乘,她还怎么寻着机会再逃跑。
正想着如何拒绝,远处山林灌木丛间骤然射出几根长箭,弦响声破风直攻而下,眨眼就冲她面门奔来,安程根本来不及反应,忽地手腕一紧,整个人被一揽一带,转瞬就被一双手强硬地扣在怀里,鼻尖充斥着一种淡而轻盈的冷香。
安程脸色倏地变得通红,挣扎几下,却听头顶方向闷哼声传来,她仰头一看,登时不敢动了。
季松柏在一旁瞧得胆战心惊,尤其是方才国师挡箭那一刹,他心都蹦到了嗓子眼,还好,还好,国师不仅避开,还用力攥住另一支箭镞,不然——
身后侍卫纷纷上前护卫,青隐抬头,目光掠过丛林深处,嘴角扯了扯,露出嘲讽的浅笑,他手指微动,忽然衣袖被轻轻扯了下。
“你、你没事儿吧?”
青隐低头,女孩的个头如今低他许多,微仰头时卷翘浓黑的睫毛轻颤,在脸颊上投出一小片剪影,蝴蝶似的。
他一怔,手上动作停住,半晌,藏在衣袖下的手指微微一勾,握箭的手沁出血,然后顺着一点点滴下来,沾满箭镞。
“大人受伤了!”
侍卫中不知谁喊了句,季松柏定睛一看,险些晕眩过去,好在被人扶住,才堪堪站稳,立刻奔上前,声音颤巍巍:“大人!”
“无事。”
因戴着面具,安程看不清他神色,只是觉得头顶男子嘴唇泛白,血还在顺着伤口往外沁,她咬咬牙,立刻挣开,从随身带的小衣兜里掏出一小瓶药。
国师倒不设防,她去牵他的手,他自然而然摊开,连一旁的季松柏都觉出这动作有种说不出的熟稔,他刚想呵斥一下安程莫要违了规矩,突然喉咙一麻,嗓子不自控似的,压根说不出话,身子也不能够再动弹,他瞪着眼睛看季川,也见他也愣愣的,似乎在想些什么。
安程拧开药瓶,她抬头提醒,蓦地撞上道幽深如墨的视线,炙热的让她有些错愕,她愣了两秒,国师薄唇微勾,笑得清润柔雅,安程耳朵发烫,立刻低头,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伤口之上:“这药可能有些疼,你忍一忍!”
“嗯。”
轻轻的一声,温柔里尽显愉悦,瞧得季松柏此刻官服里的里衣都变得冰凉,即便嗓子恢复正常,他也什么都不想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