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疲惫地闭上眼,微微摇头:“没人相信他会丢了停战书。丢折子事小,欺君事大。就算停战书的内容无关紧要,此事也必须要审。不然如何封得住悠悠之口?”
语汐听着皇后的话更加心急难耐:“母后!父皇明知道那刑部尚书灵昀和灵伯父一家有仇,还把修诚哥哥交给刑部去审,不是将修诚哥哥往虎穴里送吗?”
这么滔滔不绝的一番话说得,仿佛根本没有把站在她身边的父皇放在眼里。皇后不由清了清嗓子,说道:“语汐,你父皇是皇帝。你可以只周全你的修诚哥哥,但是你父皇必须周全所有人。他可以偏心,但是绝不能偏袒。你懂不懂?”
“可是......”语汐仍旧想据理力争,却实在找不出什么理由能说服自己的母后和父皇,一时间顿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皇后道:“你放心,以修诚的性子,未必会吃亏。”
“语汐,你过来。”皇帝从正殿出来,根本没顾上问予涵的情况,反而多走了两步坐于后殿主座上,招呼语汐过去。
皇后只和皇帝对视了一下,似乎很快就读懂了皇帝的意思,说道:“你们都下去吧。”
以小夏子为首的下人们诚惶诚恐地弓着身退了出去。
“坐。”
语汐倒是也不客气,径直走到皇帝身边,直接和皇帝一起坐在了主座之上。
皇帝显然没心思和她闲聊,直言道:“刑部尚书灵昀虽算是修诚的祖父,但枢密使灵大人和他分家以后早就成了仇人,想必不会善待修诚。修诚的事,父皇不便出面。你带着你皇兄的令牌去刑部大牢,问清楚修诚那停战书到底藏在哪,并要全程听审,如果灵昀动真格,你尽管闹。”
语汐意外地看向自己的父皇,仿佛这样的话从父皇嘴里说出来,就如同听戏一般,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一国之君,不应该是一言九鼎、光明正大的人吗?难道也可以教唆自己的女儿去偷梁换柱?
见语汐意外而犹豫,皇帝继而道:“语汐,你已经长大了,你自小被人护着,如今也要学着去周全别人。修诚的事情况特殊,无论谁出面都不合适,唯有你可以。”
“父皇的意思是让我去听审,保修诚哥哥平安。如果真出了问题追究起来,你和皇兄就要做缩头乌龟,说我是偷了皇兄的令牌?”语汐当然巴不得去牢里盯着,但是父皇真的提出此要求的时候,她很轻易地听出父皇的言外之意,又不免有些退怯。虽然她始终觉得修诚啰嗦多事又烦人,但如今真的出了事,她却是比谁都急。毕竟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就算不是她未婚夫,她也不能坐视不理。
“父皇只是让你在旁边盯着,以防不测。并不是让你事事都阻拦。”皇帝听着语汐随口将自己比喻成乌龟,面不改色地继续强调道。
语汐这才冷静下来。
修诚丢了停战书,按理入狱,不过应该是等候皇帝处置。常理而言不应该有任何刑讯。
而刑部这个地方,始终由刑部尚书灵昀掌管,灵昀随意找个理由对修诚用刑,就算是她父皇知道了也无可奈何。毕竟皇帝也不能真的下旨说禁止刑讯。
第4章
于是她那个传言中清正廉明的父皇就想出了这么个馊主意,让她这个公主去出面,就算事情真的闹起来,他和予涵也可以刚正不阿地说他们没有因为修诚是准驸马而徇私。而她一个公主既没有政治影响,又是帝后唯一一个公主,就算真的偷了令牌大闹了刑部,文武百官也不至于苛责。
“老狐狸!”语汐想到这一层,不由鄙夷道。
“语汐!不得无礼!”皇后皱起眉来不疼不痒地斥道。
“本来就是老狐狸!好人都让父皇做尽了,还得派我去担这干系做恶人!”语汐一点也不迫于皇后的压力,不客气地说道。
皇后却忽然神色一转,说道:“你不想做这恶人也行,就把修诚丢给灵昀让他自生自灭吧。反正满朝文武也不止修诚这么一个年少有为的,他若是死了或是残废了,父皇和母后重新再替你择婿就是。”
语汐听着皇后明显为了激将的话,终而认输道:“哎呀好吧好吧,你们俩就是狼狈为奸、蛇鼠一窝!”
这番话说得虽轻松,但等皇后和语汐唠叨够了,语汐拿了予涵的令牌,赶到刑部大牢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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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战书确实没丢,我不肯将它拿出来,是因为沃荼王在停战书上求娶惑明公主。若是当众宣读,陛下是骑虎难下,不嫁你过去都不行。”
听闻修诚藏下停战书竟然是因为她的原因,语汐先是瞪大了眼睛,惊愕不已,随即余光看到他脖颈处触目惊心的鞭痕,眼泪哗啦哗啦地怎么也止不住。泪水滴落在那单薄的粗布囚服上,染湿了一大片。修诚紧紧皱着眉说道:“眼泪里有盐,痛死了。”
语汐听罢一惊,慌忙伸手想推开他,却不料他完全不依,将她抱得更紧:“别动,隔墙有耳。若是你被远嫁沃荼,予涵又遇刺,陛下后继无人,那些心有旁骛的人,就会造反。”
语汐听着修诚的话,心中前所未有地冰了起来,她艰难地止住眼泪,开口道:“你是怀疑这两件事是一伙人所为?”
修诚点头道:“我刚到宫墙下,就有人向予涵放暗箭,想必也是存了一箭双雕之心,刺杀了予涵,远嫁了你,陛下的江山没了继承人,国家必然动荡。”
语汐的情绪终于冷定下来,她问道:“你有主意了是不是?”
修诚点头:“你是当朝公主,我是近卫军作战都尉,立了这么多战功,说不定很快就能升任近卫军统领。如果我们成婚,对于陛下和太子都是如虎添翼。盼望朝廷稳定,军心顺从的人,一定支持我们的婚事。而那些绞尽脑汁想破坏我们婚约的人,大约都是对陛下有异心的。”
“把我的话原封不动转达陛下,告诉陛下,别急着捞我出去。”
“你说什么?”语汐看着他一身伤已经难过不已,只想着赶紧想办法把他弄出去。
“我要留在这里好生观察,想致我于死地的人究竟是谁。”修诚目光如炬,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却是蕴含着浓浓的杀气,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整个身子都颤抖起来。
“两个月前,我带兵在未阴山巡视,遭了伏击,我带去的百余人全部葬身林间,只有我一个人活着回来。若非副将拼死相护,只怕我也成了那未阴山的一具骸骨。”
语汐闻言却沉默不语。她向来在宫中甚少出门,虽然常常收到修诚的家书,却也都是报喜不报忧的字句,不是劝她少吃冰饮,就是说他在大漠又抓到了什么新奇动物。如今她听了此言,心中骤然肃杀。
再细细看向修诚,三年未见,他不仅出落得更加大气英俊,气质上更是添了更多的沉稳和成熟。三年的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能让一个自小乐天派的人在短时间内脱胎换骨一般成为战神,想必这三年之中他所受的磨砺数不尽数。
想到这里,她的心狠狠疼了起来,其实修诚出身名门,又深得帝后的喜爱,就算不从军,只留在京城当一个闲散的公子也是没问题的。而他偏偏不,一定要入军中建功立业。
见语汐不说话,修诚继续说道:“我仔细检查过未阴山,发现那山上的脚印并不是沃荼人穿的尖头鞋,而是我们自己配发的圆头军靴,也就是说,当晚伏击我们的人,自己人。”
语汐听罢心中一惊,心知这军中之事也是有关朝野最清楚的展现,轻轻点头:“你是想找到真凶,替他们报仇?”
修诚不置可否:“刺杀予涵的只怕也是这伙人,他们怕是想谋权夺位的。在西北战场没有要了我的命,这会儿我在大牢,正是他们下手的绝佳机会,如果我贪生怕死急着出去,这些人就很难这么快被揪出了。”
语汐沉默了半晌,推开修诚,小心地捧起他的手来:“父皇让我来陪审,就是怕有人会对你下手。”
修诚见语汐目中泪光闪烁,心中也愈发不忍,于是道:“陛下英明神武,这些事果然也瞒不过他的眼睛。不过,我身份特殊,除了陛下下旨,没人敢光明正大弄死我。至于那些偷鸡摸狗的法子,我自有防备。”
语汐只好点了头,心里却并不支持修诚这么做。而考虑到修诚日后还是避免不了带兵出征,若是此时不借力打力揪出叛党,日后必定还有人在他身后捅刀子。更有甚者如果这些人和刺杀予涵的是一伙,若是不能迅速揪出来,只怕后果更加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