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潘靖长长地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的头越来越痛。而那名执行者却露出了复杂的表情,道:“他们可能压根没想走。”
“……什么意思?”
这下连无限和哪吒都愣住了,不过他们很快就知道了这是什么意思——风息似乎早就料到了自己的测试结果,一见面就开门见山道:“我要申请在冰云城做义工,换取陪护资格。在阿赫获释之前,我是不会离开的。”
在哪吒说出“谁说要放你走”的吐槽之前,洛竹已经冲到了潘靖面前,大声喊道:“还有我!!”
天虎:“我。”
叶子:“我本来就是在陪他。”
虚淮:“那我也一样。”
潘靖深吸一口气:“……有完没完?你们几个是把冰云城当成度假胜地了么!”
“并无此意。”仿佛没有察觉出龙游馆长濒临极限的忍耐,风息歪了歪头,露出一个属于幼崽的无辜微笑,“依照冰云城的积分制度,阿赫最多一年就能申请保释资格,不会叨扰诸位太久。”
“你们几个——”
“看来他们是真不打算搞事情了,这不是挺好?”哪吒憋着笑,忽然又想起一事,扭头狐疑地看着无限,“为什么风息对会馆的规则这么熟悉?”
“呃……”无限想了半天,扯出一句差不多的回答,“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那你对他们几个也很了解咯?那个寸头大哥叫啥?”
“……”
“我有点知道为什么你一个抓捕任务能失败几十年了。”哪吒也拍了拍无限的肩,露出同情的眼神,“可能不光是风息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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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赫果然很快获得了保释,在潘靖的坚持下,风息同意再一次接受心灵系的测试。
总馆派来的依旧是那对姐妹,姐姐迈入审讯室后,先朝风息深深鞠了一躬:“上次险些造成你精神世界的崩毁,我很抱歉。”
“那是我有意为之。”风息低下头,“给二位添麻烦了。”
灵质构成的纤细丝线自姐姐纤细的指尖伸出,这一次的探查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年轻的执行者轻而易举地踏入风息的精神世界,虚幻的广袤森林中,散落的精神游丝宛若柔和的清风,拂过女孩的裙裾与长发。
无限紧紧盯着白墙上的画面,只见林间的空地上,温暖的篝火熊熊燃烧,风息将手中的烤肉递给虚淮;远一点的树枝上,洛竹正亲昵地与小黑说些什么;再远一点,是阿赫、叶子、天虎,还有许许多多的身影。那些无限见过的、没见过的,大大小小的妖精——甚至还有几个人类,风息所有的朋友和伙伴。
“这才是一个人精神世界正常的样子,他遇到的人和事、难忘的记忆,都是不可磨灭的联结。”妹妹轻声开口,仿佛有些难过,“能从潜意识的层面自愿斩断这些,到底需要多狠的心啊……”
无限没有回答。对于风息而言,太多太多的东西排在他自己的前面,心情反倒是最无需考虑的事情。好在千帆历尽,这些被斩断的羁绊,终究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一旁的潘靖开口问道:“那要如何看出他是否心有不甘?或者仍存在危险?”
妹妹柔柔一笑:“他所思所想的一切,都在精神世界中有所体现——除非是像上次那样刻意隐瞒,但现在来看他很配合。而搜寻与探查正是我们的职责所在,潘馆长请放心。”
随着探索的深入,画面中的世界再一次如沙漏般颠倒翻转,庞大森林的根系扭结盘曲,在完全相反的方向构成了一棵巨大的树木——它生在几栋破碎的高楼之间,粗壮的枝条顶破水泥与钢筋,执着地展开自己的树冠。
依旧是风息公园,却不再是曾经那棵枯死的大树与凌乱的废墟。枝繁叶茂的大树下,人类的孩童嬉笑吵闹,路过的妖精露出原型修炼休息,大大小小的流浪猫轻盈地跃上树梢,还有无数新生的灵在风中散落为无数光点。
——然后无限看到了自己。
他愣住了。那棵大树的背面,写着“危险”的警示牌之内,枝叶掩映的阴影当中,小小的黑豹蜷缩在树枝上,水蓝衣袍的执行者盘膝坐在他身边。
无限刹那间反应过来,原来风息精神世界的两端都是龙游——背面的山林是过去,正面的公园是现在,是他的故乡、他的期冀、他的执念。
曾经的风息被束缚在原地,守着荒芜的废墟与枯木。而当他终于跨过重重枷锁向前迈步的时候,便是草木生发、万物逢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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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术结束,姐妹两个同潘靖一起离开了审讯室,“读取”的结果初步判定不错,具体还需详细分析。而无限则负责守着风息醒来,毕竟心灵系法术影响心智,可能会造成暂时性的意识混乱,越是强大的能力越是如此,一般需要观察两小时左右。
小小的孩子蜷缩在铁椅子上,无限熟练地伸手将他抱起,许是没有多做反抗的缘故,这一次风息表情十分平静安稳。但无限看了半天总觉得哪里不对,他想了想,伸出手来把对方挡住眼睛的刘海向上一掀,果然顺眼多了。
而风息醒来就看到无限专注地望着自己,虽然这个表情他在一年多时间里见过多次,但此时却觉得浑身别扭:“无限,以后就……不要抱了吧……”
“观察时间还没到。”无限一愣,“再说了,我不是一直这么抱你的么?”
风息哽住了。他之前迫不得已才装成幼崽,如今身份揭开,作为两百多岁的大妖,被无限抱着总是哪里不对:“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我还给你喂过饭、穿过衣服、洗过澡……”
风息简直想捂脸:“求你别说了……”
“哦……”无限的表情居然有点受伤,“那,出去转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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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不是被抱着,去哪里都好。风息爽快地接受了这个提议,两人一起上了顶层的天台。
此处是龙游会馆中无限最喜欢的地方,视野开阔、居高临下,几乎可以俯瞰整个中心区,还能直接望到风息公园。
此刻又是夕阳西下,无限恍惚想起,当年风息聚灵重生的第一天,他也是在这里,怀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心情,拨通了小黑的电话。
风息跳上栏杆,就像坐在树枝上一样,随意晃悠着两条腿。他仰头望着天际的灿烂云霞,大群飞鸟盘旋着掠过头顶,忽然开口:“无限,你有过执念吗?”
无限顿了顿,回答:“有过。”
“是什么?”
“比如,一块土地的名字,一些人的性命。”
“后来呢?”
“后来,土地换了名字,一个又一个。”
他没说那些人,但风息知道没有追问的必要。人类有资质修习灵质力的万中无一,修行四百余年,人事全非,沧海桑田。
风息偏头瞥向无限那始终没什么表情的脸,道:“所以你不再执着于此?”
“万事万物都会变,”无限望向夕阳笼罩的城市,龙游从一片葱郁森林到繁华都市不过百余年,“谁也无法抗衡时间,活得再久,也不能。”
时间最是公平,宫阙蓬门都成土,贤愚蓬蒿共荒丘,捅破天的大事不过史书一笔,小人物的情仇更是无处寻踪。
“无限大人见多识广,眼界超凡,”风息与他看着同一片土地,这里曾是他钟情守护的家园,却再也容不下他自由驰骋,距离那期望中的未来仍有漫漫长路,“可你不能要求所有人都豁达若此。”
“我不再执着这些,所以我认为,你也有别的路可走。”无限终于收回目光,投向身侧坐着的小小身影,“你若像以前那般执迷不悟,我依旧会与你战至最后,因为现在的我,还有执念。”
“为了会馆想要的未来?”风息与他对视,这个已经挣脱时间束缚、强大到令妖精恐惧的男人,若说还有什么求而不得之物,除了回不去的过往,只能是不知将被时间碾压成何种样貌的未来。
“也是我想要的未来。”无限答,“会馆想保护众生,我也想。”
——既然时间对众生一视同仁地无情,那我便一视同仁地守护众生。
“众生吗……”风息忆起最近玩的电子游戏,那是无限送给他的第一个生日礼物,他摇头笑了笑,“抱歉,我没有无限大人这么高的眼界,我只能看到妖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