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心乐颔首。
尘凡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跟在楚心乐身旁,垂下头。
“有话就说。”
尘凡这才说:“琴氏好歹也算云既明的生母,常言道虎毒不食子......”
楚心乐停住脚,一双含情眼看向不远处的霍刚,两人对视,楚心乐朝人有礼地笑,问:“尘凡啊,你说云庭柯是什么?”
尘凡没料到楚心乐会问这种话,呆愣许久,小心翼翼回答:“云家家主?”
楚心乐收回眼神,笑着摇头,抬起脚继续朝前走,萧瑟凄凉的冬在他面前显得明媚:“不对,他是桥梁,也是纽带,是云既明和琴氏得以和睦相处的秤,琴氏选择站在云既明的对立面,就已经不再讲血缘亲情了。如今云庭柯卧床不起,这个称坏了,无法保持平衡,势必会有一端脱离,摔个粉碎。”
临近年关,雪又下起来,施恩择在除夕那夜出关。
楚心乐第一次在施家过年,很多规矩和他们楚家完全不同,原先爹娘大哥他们还在时,每年除夕夜都要聚在一起谈天说地放爆竹挂灯笼为来年许愿,家中的佣人多半也都让他们回家歇息,没家的,就留在楚府同他们一起过年。
可施家不一样,这座被大雪覆盖的城池掩埋了所有的人情味,除夕夜也是冷清空荡,施恩择倒是还算心善的放下人们回去团圆,不过在施家可全然没有围在一起吃年夜饭的规矩,施恩择注重嫡庶,庶子绝不可能同嫡子和家主在一张桌上用膳。
楚心乐去负荆请罪之时,施恩择正坐在正堂里喝茶,所有的来龙去脉老陈都同他说过一遍,因此楚心乐委身跪下,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施恩择打断。
“你倒是聪明,能想到绕路走。”施恩择看上去心情不错,面上没有损财的狠戾懊恼,对楚心乐说话也比平常还要亲近些,不过兴许是从前讽刺人惯了,夸奖的话说出来,也跟贬义似的。
楚心乐垂眸,模样乖顺,轻说:“是随了父亲,不过儿子蠢笨,想到其一,却没曾想到身边掺杂进来脏东西。”
本来以为会有一场免不了的家法鞭打,谁知道施恩择竟然破天荒地放过他,善解人意道:“罢了,第一次运药,出差错正常,今儿个是除夕,我也不想大过年的见血,回你自己院里歇着去吧。”
楚心乐直到回院里,都没想出来施恩择今日到底为何这般高兴。
尘凡一干人等在院中,见自家主子回来,一个个满头大汗地围过去,玉莲青竹二人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些什么,不过运药出事致使药材全丢,这可是件大事,生怕自家主子完完整整地去,遍体鳞伤地回,毕竟脖颈上刀口留下的疤,至今都没消掉。
“主子!”尘凡跑得快,先旁人一步,此刻也顾不上主仆,围楚心乐来回转,仔仔细细地看,结果发现连衣裳都没事,难不成是扒下衣裳打的?一旦生出这么个念想,就忍不住伸手去扒楚心乐的大氅。
楚心乐这才回神,摁住尘凡摸索在自己领口的手,说:“在这脱我衣裳,你是要冻死我?”
尘凡方才太紧张自家主子,一时间忘记他们一群人在屋外冰天雪地里站着,他尴尬地收手,目光一一瞧过正不可置信看他的青竹玉莲,霍刚和施郝铭,施郝铭手中还拿一块咬半口的糯米糕,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僵硬的手里滑出去,可怜地裹进雪里。
“咳咳......”尘凡轻咳两声,恢复正题,问:“家主可曾为难主子?”
楚心乐摇头。
“?”
众人皆是吃惊。
施郝铭握住楚心乐的两手来回看,发现连一丁点伤痕都找不到,这才松下口气,双眼通红,看模样又要哭。
“别别别。”楚心乐算是怕了:“施郝铭,我跟你说过不下百遍,你已经成年,男儿不可再轻易落泪。”
施郝铭听话地点头,硬生生把将溢眼眶的泪又憋回去。
玉莲看没人想进屋,这才说:“主子,屋里烧好火炉,咱们进屋说。”
青竹赞同地点头:“今夜是除夕,我和玉莲把最拿手的菜都端上来,咱们也算过年了。”
施郝铭立刻双眼放光:“青竹姐姐,我想吃蒸鱼!”
霍刚在这群小孩里最年长,不多说话,看向几人往屋里走的背影,眼里是自己觉不出的和蔼。
尘凡楚心乐走在后面,三人肩并肩,楚心乐在中间。
“难道因为过年,施恩择才......”尘凡问。
霍刚对施家不熟悉,侧头仔细听。
楚心乐摇头,伸手去接鹅毛大雪,朦胧的光柔和他眉眼的秾丽,看上去温柔些许:“未必,今年的冬太冷了。”他将手掌里化水的雪拂去,将手拢进大氅里,倏得笑起来,不远处亮灯的房间里,施郝铭正帮青竹玉莲一同忙活,几人正挂门前的大红灯笼。
“明年的冬,会怎么样呢......”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还有一更,因为我觉得这个情节应该两章一起发出来才行,应该是12点发。
第32章 偷看洗澡
除夕夜,还是阖家欢乐之时,施府却如死水沉寂,也只剩东处最偏的小院里,活络得有点烟火气。
青竹玉莲把烧好的饭菜端上桌,几人在楚心乐屋中还算大的圆桌旁围坐一团,油灯的暖光给油亮软糯的菜肴镀上一层色香,葱香麻辣味充满房间,施郝铭双眼看直了,直吞唾沫,忍不住要动筷。
霍刚来也没白来,包袱里装的全是何家的陈酿老酒,味甘性烈,入口醇香,他爱喝酒,这时颇有眼色的把酒壶拿出来,尘凡给所有人都倒上。
楚心乐先拿起酒杯,含情眼里满是谢意地掠过眼前一个个身影,突然笑了,这是他没几次的面露真情出来,往常的伪善和顺扒去,带上真正的感激欣喜,灯火打亮他秀气的眉骨,神采奕奕:“在我这里,没有主仆,也不分上下等,大家留在我身边,就是给我面子。大家如若不嫌弃,大可将我当做亲人,我心里已经将大家当成我身边至亲之人,这杯酒,我先干为敬。”说罢他一饮而尽,周围欢腾的气氛似乎也同这杯酒一起饮下肚。
霍刚最先反应过来,伸臂握上酒杯,却顿住没有下文,心中似乎还有许多顾虑。
尘凡沉默着站起身,他拿起酒杯,并未开口说一句话,一口闷下这杯酒,辣自喉咙冲向鼻腔,激出满眼的泪,千言万语,全都汇到这杯酒中。
施郝铭直勾勾盯住楚心乐,倏得垂下眸子,爱哭的少年在今年的最后一夜里似乎突然长大,他抿嘴点头,和青竹玉莲一同饮下手中的酒。
众人面前酒杯皆空,唯独霍刚还从未动过。
楚心乐温和地看他,等他,要给足他时间去想,去接受。
火炉把整个屋子暖得发烫,翘檐上的积雪被融化,嘀嘀嗒嗒往廊道木板上滴水,一声声像在计时,拍击上所有人的耳膜。
沙沙——
门外积雪被踩碎,霍刚依旧没说话,尘凡听得清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撺到门前打开门,屋外的身影还没反应过来,看见大开的房门,和屋中齐刷刷定向他的众人,略微尴尬地挠挠后脑勺,黝黑的脸蛋不知道是含羞还是被屋中灯火映的,红彤彤,活像个猴腚。
“刘台牛?”尘凡不可置信地拔高语调:“你怎么不回家过年?”
刘台牛挠脑袋的手垂下,指头捏住粗布棉衣来回搓,垂眼看门槛,说:“俺家……我家其实在琴川。”
楚心乐听后不受控制地站起身,抬脚走出去,双眸紧盯刘台牛,问:“琴川?”
刘台牛看着楚心乐的眸子,点点头,说:“其实,我家里人都在琴川,几年前楚家那个小公子赶人的时候我们全家都出来了,我留在汝南,我妹和娘念家,楚家小公子被捅死以后她们又回去了,谁知道土匪势力渐长,控制琴川,把城门关得严实,里面的人不准出来,我想进也进不去......其余世家也都不管不问......”
他说到这长呼出气,接下去的话,就算他不说,其他人也都明白。
冰凉的肩膀被温热覆盖,楚心乐拂去刘台牛肩上落得霜,他背对里屋,将一切红与暖隔绝在身后,向这个渴望热闹却忍受寂寞的人伸手,将他拉过那条分界线,黑暗从此只在他身后。
“屋里的座,有你一个。”楚心乐轻拍他的肩膀,没有多说,只说完这一句,便给刘台牛留一个背影进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