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中一年级十六个班,一、二、五、八班是实验班,其余都是普通班。祁天被分到高一三班。一中的教学楼和班主任办公楼是合为一体的,顺着手边都是教室的走廊一路到最东头就是班主任办公室。
班主任叫杜倩雯,四十来岁,浓妆艳抹,祁天进来找她时她还在对着镜子描眼线。她一回身,祁天就看见她脸上一层厚厚的粉。祁天觉得这个妆容有点吓人。
祁天报了姓名,杜老师抓起桌上的资料看了眼,“我想起来了,刚从平山转来的是吧,说起来咱们还是老乡呢。你舅舅跟我打过招呼了。你要用的课本啊什么的,我都让人放你座位上了。等下哈,我马上去班里,第一节课就上数学,正好我让你做个自我介绍。”
说着,她俯下身拍了拍蹲在旁边地上整理卷子的女生,“叶雨啊,大课间再来分卷子,你先带新同学去班上。那个空位置,晓得吧?”
“嗯,我知道了老师。”
叶雨站起身。这是个十分娇小的女孩子,梳着被称作刘胡兰头的那种短发。她脸本来就小,下巴尖削,头发垂在两边,显得脸小的有些奇怪。
她竟穿着全套的校服。
祁天随着他出去,暗想舅舅给的到底是什么情报啊,难道真要穿校服?
他猜了半天,按捺不住,还是问了句:“同学,这儿得每天穿校服啊?”
“不用,”她说,“我嫌每天找别的衣服穿麻烦而已。”
这么能节约时间,看起来不是学神就是学霸。祁天放下心来,与她并肩而行,不时好奇地透过路过的教室的玻璃往里看。有些班在早读,有些班在做题,有些班已经开始上课,当然也有个别无所事事正在聊天的。
叶雨瞥了他一眼,说:“你这算什么,高考移民?”
祁天不懂,“什么叫高考移民?”
叶雨脚步慢了下来。她忽地冷哼一声,“装什么傻。”
然后加快了脚步往前。祁天在后面跟着,一脸的莫名其妙。
叶雨闪身进了接近走廊最西头的教室,没给他留门。祁天抬起头,盯着写了“高一三班”的牌子看了一瞬,才推门进去。
叶雨伸手一指,“空的那个位置是你的。”
意外地,谢鑫鑫就坐在空的位置旁边,见了他很惊喜,“原来你在我们这儿上学啊?”
祁天点点头,向他走去。坐下来后,他看见叶雨走到教室最前边去开班班通,她应该是班班通的管理员。然后她在第一排正对着讲台的位置坐下,翻开书。她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课本上,后背挺的直直的,像一棵纤弱又傲立的小树。
谢鑫鑫很热情,帮他介绍这一版教材的课本、练习册和习题集,祁天终于把桌上和桌洞里的一堆东西分好。祁天本不习惯接受这种无缘无故的热情,但谢鑫鑫真的就像个小太阳,热忱却不灼手,很有分寸,他没法拒绝。
收拾完后,祁天把数学课本摊开,手机放在课本下面,偷着百度“高考移民”。
祁天十二岁时进入北城田径队,十三岁进入平山省青少年田径队,大半的时光都和跑步为伴。他本从没想过正经参加高考,打算凭着体育成绩被体大特招,所以对高考的那些弯弯绕并不熟悉。认真地读了读查到的信息,他才知道叶雨的意思,。平山省的考生分数高出南江省许多,但招生名额较少,竞争激烈。所谓高考移民,就是接受过平山省的教育再来南江省高考,享受南江省的分数红利,挤占南江省本地人的资源,自然为某些人所不齿。
祁天将手机放回书包,拉链拉好,不由得苦笑。早知道他应该求父母把自己搬到一个分数线奇高无比的城市。他根本不在乎这点分数的区别。
当然,就算他当众说出来这句话,只怕也不会有人相信。
但这种误解对现在的他来说微不足道。他甚至觉得叶雨刚刚直率的表现挺可爱。这种直截了当又没什么实质性伤害的不满,远比网上以发泄为目的的随意谩骂好的多。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响起,杜老师走了进来。刚刚在办公室她一直坐着,祁天意识不到她竟然这么人高马大,起码有一米七五,在这个女人普遍娇小文弱的地方格外扎眼。这身板和气势还是挺镇得住场的,教室里刚刚的窸窸窣窣声很快就安定了下来。
杜老师让祁天简单做了个自我介绍,也不多啰嗦就开始上课,讲三角函数。祁天翻了翻课本,虽然版本和北城的不同,但内容大同小异。
他左手撑着头,安静地听杜老师讲课,手上做着笔记。祁天承认她讲得不错,很贴近普通班的水平,紧扣概念踏踏实实,不去讲那些好高骛远的难题。
祁天的位置是倒数第三排,地理位置不错,他一抬头就能把全班的情况看个大概。他发现前两排的同学基本都是在认真学习的,但打第三排开始走神的明显很多。没人说话,他们只是在偷偷翻漫画书、玩手机等等。杜老师想必看的比他更清楚,但她没管,只是把板书一点点写下去,很快一黑板就满了。
祁天想,即使全班的人都睡倒下去,杜老师可能也会安稳地把一节五十分钟的课讲完。
一声巨响打断了他的思绪。祁天循着声音扭过身,只见教室的后门突然开了,然后又重重地关上。声音很大。
人人都有颗看热闹的心,一时许多人都回过头去。
祁天看见袁朗大喇喇地在教室最后一排坐下,他好像是跑过来的,还在喘气。
杜老师本来在讲例题,顿了顿,没什么表情地看了袁朗一眼,就接着讲题,好像已经对此习以为常了。
第五章
祁天在她话语的间隙里清晰地听见袁朗和周云龙的对话。
“首先,我们将三角函数式展开,然后做一步简单的移项处理。”
——“给你打电话半天都没接。”
“这个式子是不是很熟悉了?对,接下来……”
——“睡过了,”袁朗擤了擤鼻子,“没下课能来就不错了,我本来今天上午都不打算来。”
“这个式子等价于——袁朗!你开始变形!”
一枚粉笔直冲着最后一排过去,正戳在袁朗身上。他很夸张地“哎哟”了一声。
许多人都忍不住笑了。
袁朗黑色的T恤上一下就蹭了白灰。他伸手扯住T恤的下摆抖了抖。“老师,您再这么丢下去我下次得穿白衣服来。”
杜老师阴沉着脸,用板擦“哐”地一砸讲台,砸的大家心都一震。然后她抬起右手,拿绷紧的食指指着最后一排说:“你们俩怎么回事?说了多少遍了,二位太爷在这儿睡觉我不管,看小说我也不管,但你们别说话打扰叶雨这样的同学学习!”
袁朗“啊”了一声,有些疑惑地说:“老师,叶学霸坐第一排,我坐最后一排,这么老远,我怎么打扰她学习啊。”
还有人在笑。杜老师又一拍桌子,“笑什么笑?”
全班鸦雀无声后,她继续上课了,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叶雨始终没回头。杜老师和袁朗对话时,她一直在埋头做题,不耽误这一分一秒的间隙。从这个角度来看袁朗说的没错,他不足以影响到她。
直到下课铃响,最末一排的袁朗和周云龙也没再发出声音。
祁天对谢鑫鑫说:“这儿管的可真够松的。”
谢鑫鑫没理解他的意思。他好奇地问:“那要是在平山,会怎么样?”
“抬脚踹呗,拿高跟鞋踩人脚面,可疼了。”
谢鑫鑫摇摇头,“老师不敢打学生,前几年有先例,学生把这事告到教育局,老师工作都没了。现在这边是坚决不允许体罚,不学习的老师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了,不影响别人就成。”
“那袁朗还真成太爷了,没人治得了他?”祁天第一次听说这种事,“老师也都怕他把事告到教育局,结果自己反而吃亏?”
从没有这个道理啊。
谢鑫鑫却没做声。过了会儿他说:“袁朗不是打小报告那种人。不过你别招惹他。他……这事比较复杂,但他不坏。”
然后他声音越来越小,几乎是在嘀咕:“甚至挺可怜的。”
祁天不能理解袁朗的可怜。
他要是可怜,我更可怜好嘛?他想。
放学后,祁天在教室又呆了半小时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