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怎么弄成这样的……”夜谰心急如焚,越靠近西境,地表混乱越发严重。原本有高山的地方已成泥潭,乱石堆完全盖住了村庄。很快,连妖族的凄嚎声也听不见了,只余死气沉沉的废墟。
普通的战争不可能把西境糟蹋成这幅样子,除非……夜谰心中一坠,下意识地捂住了程雪疾,手微微发抖。程雪疾则伸出尾巴缠在他的手腕上,以做安慰。
他终于飞到了西境王宫,或许说,原本是王宫的地方。这里的宫殿已经全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厚厚的粉尘,连断壁残垣都见不着多少,令他一时疑心自己走错了地方。
他取出了袖中的凤翎,细细摩擦着,注入了一点妖力。然而凤翎早已失去了温度,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中,没有丝毫的回应,甚至连颜色都变淡了很多。
“笙玖……”夜谰喃喃道,茫然地踩在厚厚的粉尘中寻找着她的踪影。许久后,他终于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忙走了过去。
“疏雨,发生了什么?”夜谰忐忑问道。见疏雨衣衫破烂,满是血迹,一动不动地背对着他没有回头,顿时克制不住地提高声音又问道:“笙玖呢!”
“你回来了。”疏雨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似是从隔着另一个世界:“她死了。”
“胡说什么!”夜谰恼怒地按着他的肩膀将他向后一拉,却被一抹红色刺痛了双眸。
只见疏雨双手捧着一片薄薄的红纱,似是被烧焦了半边,微微打着卷。上头隐约用银线勾勒出了梧桐叶的图案,令他一眼看出,是笙玖最喜欢的那条裙子。
“谁干的……”夜谰顿觉嘴中充斥着血腥味,仿佛有人顺着他的咽喉,将五脏六腑扯向体外。
“鬼塔现世,笙玖撞塔而死。”疏雨没做过多的解释,凝视着手中的红纱,将它卷起来的地方,小心抚平:“你曾祖毁了封印。”
夜谰松开了他的肩膀,无措地看向眼前堆积成山的尘埃。他无法想象,那般明艳的女孩子会跟这些沙土掺杂在一起,连个影儿都没落下。
“你去哪里了?”疏雨举目眺望,双眸如同干涸的枯井:“她一直在念着你……你去哪里了?”
夜谰语塞,手僵在空中。风吹过,卷起一捧尘土落在他的指尖。他袖中的火翎攸地跌落,摇摇晃晃地渐行渐远。
程雪疾回过神来,跃起将羽毛叼住,坐在他的脚面上怯怯地问道:“夜谰,她不是凤凰吗?”
……对,她不是凤凰吗。夜谰一怔,忙接过羽毛走向疏雨,一把将他拉了起来,把羽毛其塞入他的手中:“笙玖是凤凰,凤凰是会涅槃重生的。”
“神魂俱碎,她拿什么重生?”疏雨握着羽毛的手止不住痉挛了起来。
“等。”夜谰一甩袖子,掸落上头的灰土,转身离去。
程雪疾连忙窜上他的后背,爬到肩膀上小声问道:“夜谰,你要去哪里?”
“北境。”夜谰双目赤红,外泄的杀意令漂浮的粉尘静止了一瞬……
……
北境妖王宫亦受波及,多数宫殿坍塌了半边,独留温泉殿勉强能居住。
众宫妖跪在殿外不敢吭声,里头传出一声长一声短的咒骂以及惨叫。没多时,殿门开了条缝,几只妖连滚带爬地摔下台阶逃之夭夭,连散落的药箱都顾不上捡起。
“废物!无能!废物!”伴随着一阵巨大的水声,老蛟自水中钻出,庞大的蛟身在水里扭动着,尾巴拍在岸上咣咣作响。一池的水已被染成了红色,脱落的鳞片浮荡在水中,散发着腥臭的气息。
“老祖宗息怒,老祖宗息怒啊!”几只老妖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余光睨向老蛟,见他那对爪子成了两团黑漆漆的焦球,不禁头皮发麻,上牙打下牙地哆嗦了起来。
“老祖宗,境主求见。”这时,殿外突有妖仆来报。几只老妖交换了个眼色,暗道境主醒得挺是时候,借机悄悄退下了。
“连枫游醒了?!什么时候醒的……把他给老夫叫过来!!”老蛟的吼声几乎掀飞了屋顶。妖仆慌忙告罪去传,不消多时,连枫游踏入殿中,随手关了殿门,跪地静候。
“鬼塔如何了?”老蛟盘成一团,脑袋藏在尾巴底下,露出滴流乱转的眼珠:“那小凤凰是死了吗?啊?我听他们说,她与鬼塔同归于尽了?”
“确是如此。”连枫游的脸上似是没有任何表情。
“那就好,那就好……”老蛟将尾巴稍稍挪开了一点,又问道:“南境有动静吗?怎么说?”
“南境对您擅自行动表示不满,其余的没有讲。”连枫游道。
“不满……”老蛟慢慢昂起头,蛟首在空中左右摇晃着,狰狞且恐怖:“他还敢不满……一群废物……废物!”
说罢蛟尾使劲一晃,险些撞碎了柱子。灰石瑟瑟落下,连枫游未动,默默跪在地上看向他,出离得平静:“两境联军仅剩一成,不满也是应该的。”
“你还替他们说话!”老蛟怒击,掀起满池的水浇了他一身:“废物!你这条废物!如果你不是蛇,如果谰儿还在……”
“家主若在,定会阻拦您进犯西境。”连枫游面颊挂着水珠,目光落在他那对焦炭似的前爪时,微微一滞。
老蛟喊累了,趴在水中默默看了他一阵,突然冷笑道:“连枫游,你醒得挺是时候啊……刚出完事,你就醒了。刚醒过来,又对战况了如指掌。是老夫多心,还是你,分了心?”
“曾祖身体欠安,好生养着吧。”连枫游没有回答,抹去脸上水渍,起身要走。
蛟尾顿时猛地一抽,击碎房梁拦住了他的去路。大殿摇摇欲坠,外头的宫妖止不住往后退去,生怕砸在自己身上。
“连枫游,别忘了,你现在是我夜氏妖……老夫再问你一遍,你究竟有没有异心?”老蛟幽幽问道,微张的蛟口停在他的背后,随时都能将他吞入肚中。
连枫游没有回头,而是低笑出声:“曾祖多虑了。西境之主,乃枫儿多年挚友。若知曾祖如此行事,枫儿就算忤逆曾祖,也当拦上一拦……除非枫儿没有心。”
“没心就对了。”蠕动的蛟身缓缓缩了回去,搭在地上无精打采:“身为夜氏妖,你不需要心,更不必念及什么朋友……你只需把境主的位子坐稳了。”
“枫儿明白。”连枫游迈开脚步走出大殿,身后是老蛟沉闷的喘息声。他一路行至境主殿,看向塌陷的屋顶以及在抢修的妖仆,抬起手按在了自己的心口上,然后加大力度,指甲几乎陷了进去。
“没有心吗……我早就没有心了。”他抬头看向苍白的太阳,发梢上的水珠顺着他的脖颈攸地坠在地上,溅出一点淡淡的水痕。
☆、【争吵】
西境之主的陨落,使得本就岌岌可危的西境成了砧板之鱼,群妖争而食之。幸而不久之后出现了转机——前狼王之子赫辛夷率兵驻扎西境,表示与北境决裂,誓死捍卫西境领土。
北境群妖哗然,纷纷表示小瞧了这个往日里逆来顺受的“狼王之子”,不过也没有多放在心上,以为他也就是嘴上说说。谁知不消几日,有探子来报,这赫辛夷手中的兵马数量不少,足够撑起西境的门面了。
“真没想到,这小子还挺能耐的。敢在主公跟老祖宗的眼皮子底下藏了那么多兵马!”下了早朝,几只妖在角落里交头接耳,不时打量着过路妖的脸色。
“现在老祖宗重伤难愈,而且有传闻说……”那妖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跟同僚说道:“前些阵子的异象,是老祖宗闹出来的,说他把什么魔神给放出来了……之前那场雨,好像也是老祖宗的手笔……甚至……”
他把头低得更低了些,小心查探了四周后说道:“甚至主公失踪也是他安排的……”
“老祖宗倒像是能做出这种事的。”另一只妖冷哼一声:“咱这些低等妖,在他眼里,连杂草都不如。”
“你这么一说,我还挺希望那姓赫的能赢了。”群妖讥笑出声,见有妖投来诧异的目光,忙收了声四散离去。
而此时被“低估”了的赫辛夷,正面对着一大堆烂摊子焦头烂额。先是夜谰一言不合便将培养多年的死士以及暗兵交予他管理,后西境幸存者的安置也需要他插手。虫族的情报源源不断地堆积到他手上,可他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苦着脸去跟夜谰请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