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柏的心一瞬间尖锐地疼痛起来,就连他被学校勒令回家反思时都没有过地,他的眼圈红了。苍老了许多的男人伸出颤抖的指尖去摸剩下的烟,却发现烟盒不知道什么时候空了,他已经坐在黄昏里抽了整整一个下午的烟。
岑柏哑着声音开口:“小路,你是不是跟人打架了。”
岑路移开目光,不敢跟父亲对视,只从鼻子里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虽然早有预料,可是从儿子这里听到的亲口承认还是刺痛了岑柏,那许许多多的委屈,那在被反反复复地审问时积压的痛苦一下子从心口溢出来,岑柏有些不受控制地对着儿子倾诉:“我,我没有抄袭别人的论文。小路,你相信爸爸。”
这些话他不能对他的同僚说,因为没有人相信他,因为多的是人想要落井下石。
这些话他也不能对妻子说,温青蓝是被他保护在温室里的花,连他也不能承受的暴风雨又如何能让她面对。
可是面对着儿子,面对着与自己仿佛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儿子,岑柏陡然地就觉得像是面对着一面镜子,可以将自己所有的心里话都倾吐出来。
“如果你也不相信爸爸,爸爸就真的只有一个人了。”岑柏的声音带着颤抖。
男人望着面色苍白的少年,看见那双玻璃般的双眸中映出的双鬓斑白的自己,开始担心起来,会不会有一天,儿子也会重蹈自己的覆辙。
岑柏惨淡地笑了笑:“爸爸希望你今后,要记住‘得饶人处且饶人’这句话,你要知道,这个时间上有很多事不是非黑即白,还有很多人,他们处在进不得退也不是的灰色地带,他们或许是被诬陷的,或许因为这样或那样的理由而身不由己,可是他们依旧有理想有家庭,也希望还能有未来。所以,小路,答应爸爸,如果你今后遇见了爸爸这样的情况,记得再给他一次机会。”
岑路听着这番话,有些迟疑,却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岑柏疲倦的眼中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他慢慢地垂下眼睑,盖住了通红的眼尾:“那就好,小路去睡吧,明天课上完了记得中午回家吃饭。”
“你会回来么。”岑路定定地望着他,执着地想要得到一个承诺。
仿佛没有这个承诺,父亲就会如同一阵烟一样散了。
“可是那天我匆匆地回了家,却没有饭菜摆在餐桌上。”岑路双手交握,仿佛有些摇晃地闭上双眼,他觉得冷,突然间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冻结了一般地冷。男人的眼圈红了,哽咽了半晌也没能将接下来的话说出口。
贴在玻璃上的额头处却突然传来一阵温暖的热流,岑路不知所措地睁开眼睛,却发现原本缩在墙角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拖着受伤的手臂和吊瓶,来到了玻璃的另一侧。
周浦深将自己的额头贴在玻璃上,两人前额相贴,男人温暖的体温捂热了冰冷的玻璃墙壁,仿佛毫无间隔地传递到了岑路的心底。
岑路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周浦深的脸。那张充满男人味的脸庞凑近了看却带着意外的秀气,睫毛漆黑浓密,如同两把扇子抵住玻璃,那双黑眸的瞳仁很大,几乎看不见白色,湿润得像是幼小的犬类,此刻倒映着的全是自己的影子,再也盛不下世间其他。
周浦深贴着岑路的额头,低声轻声地鼓励他:“说下去吧,哥。”
“把你想说的,全部都告诉我,好不好。”
岑路看着他温暖的双眸,只觉得心中那块陈年的伤口被人温柔地熨贴,接下来的话,似乎也能说出口了。
岑路回到家,看见了岑柏的尸体,摇摇晃晃地悬挂在书房的横梁上,那双再也不会有光彩的眸子,毫无生气地折射出正午耀眼的太阳。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双更哦~记得去看解锁章节。第一卷 完啦,下一卷岑路和深深要去潜艇上谈恋爱啦,敬请期待两人的关系飞跃成长!
第15章 章十五 高处
岑路觉得最近他头疼的频率极其不正常。
就比如今天,他早早地就躺进了温暖的鸭绒被,陷进柔软的枕头,房间里开了十足十的冷气,将初夏的丝丝炎热气息一缕不剩地隔绝在房门外。可是在偌大的床上翻来覆去了半天,越来越尖锐的却只有脑袋里的疼痛感。
岑路放弃了,索性一骨碌爬起来,头痛欲裂地摸上床头的金丝眼镜戴上,一边起身去书桌一边自暴自弃地想,自己是不是该讨个老婆了,有个人陪的话可能失眠症会好些?
岑路很是应景地虚虚伸出手臂,想象着一具温暖柔软的躯体窝在自己怀中的样子,接着被窗户外吹进来的晚风激得一个抖索,觉得意淫着他人的自己有点悲哀。
岑路叹了口气,尽量压下脑海中纷繁复杂的思绪,提起签字笔在书上写写画画,黑色的墨迹蜿蜒出一条扭曲的痕迹,显示出了主人的心不在焉。
隔壁又有梦呓声了,年老的女人声音沙哑却温柔,仿佛是在与情人喃喃细语。
岑路停下笔,将耳朵贴在墙上听了一阵,确认了温青蓝的呓语并非来自于梦魇,于是岑路也懒得管她,只是继续集中精神看书。
温青蓝自从丧失神志以来就时常在深夜里呓语,有时是因为梦魇,她会激烈地尖叫,岑路常常不得不冲进她的房间掐住她的下巴以免她咬断自己的舌头。有时则是毫无意义地喃喃自语,甚至有微笑在那张衰弱的脸上绽开。岑路猜测这种情况多半是因为温青蓝梦见了父亲,毕竟在她的心里,唯一爱过的就只有自己的丈夫。
翩若游龙的笔尖一直写到了东方渐渐露出些鱼肚白,岑路才沐浴着晨光恍恍惚惚地睡去。
正在岑路半梦半醒之间,门铃却突然响了起来,起初是很有礼貌的一声,接着却有些急迫地连续响了起来。
自然是不能指望那一位开门的,岑路认命地站起酸痛的身子,亦步亦趋地超门口挪去,也没从猫眼里看看外面是谁就打开了房门。
立在门口的人是一身海蓝色作训服的周浦深。几乎是开门的同时岑路就被男人高大的影子所包围,他有些茫然地抬头,看见周浦深时半是惊讶半是高兴:“深弟,你怎么来了,禁闭结束了?你伤好了些吗?”
周浦深闻言神色僵了僵:“哥,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什么?”岑路一脸无辜地望着对方。
周浦深像是有些无奈,却依旧对着他温言软语:“今天是‘赫墨拉’号第二次试航,军部为我争取到了戴罪立功的机会,所以我奉命来请哥与我一起执行任务。”
嗯?
岑路吓了一个激灵,余光瞥到一旁的月历上,上头明明白白地用红笔圈起了今天的日期,还标着“下水考察”的字样,可是自己却忘了。
他头疼地敲了敲自己的后脑,心想自己是不是年纪大了,最近总是忘事儿,就连这么重要的工作也能忘得一干二净。岑路揉揉眉心,对着周浦深道歉:“对不起啊深弟,我最近昏头了。你等我一下,我还得去把设备带上。十分钟就行。”
周浦深看了一眼男人松松垮垮的睡衣,以及从睡衣领口露出来的一截雪白的脖子,突然有些心猿意马,连忙将目光移到腕表上:“好的,哥你抓紧些,直升机不能等太久。”
岑路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会有直升机。可是为了节省时间也没多问,只是匆匆忙忙地跑回房间。随手抓了件休闲衬衫套上,接着将书桌上的文件拢了拢粗暴地塞进公文包,提起设备包就跟着周浦深出了门。
岑路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坐在车里还不忘嘱咐保姆,在他出差的这几日要好好照顾她妈。仔仔细细地提醒了她温青蓝每天需要服食的各种药物以及时间。
周浦深坐在他身边,看见他烦躁不安的神情,很想伸手去摸摸他翘起的头发,却没这个胆子真的去做,只是轻声问了句:“在安排伯母的事?”
“嗯。”岑路应了一声,心里有些疑惑为什么周浦深知道他母亲的事,可转念一想当年自己父亲的那事可是闹得举国皆知,周浦深这样聪明的人推测出他现在和母亲一起住也没什么奇怪的。
车很快便停了,岑路有些意外地看见了一片空地,他原本以为要登陆潜艇总得也要开到海边。帝都离军港不远,车程也不过三四个小时,可是这停在内陆是怎么回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