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不希望唐柊的喜欢和靠近是源于所谓的“本能”,或者其他什么目的。
医生又提醒了几句,让他不要乱用药,并给他开了Alpha专用的信息素阻隔贴,说这个可以帮助他更好地隐藏身份。
尹谌谢过医生,告辞后走到门边,手刚放到门把上,又松开折返回来,开口时似有犹豫:“还有一个问题想请教您。”
医生让他坐下说,他没坐,挺直脊背站在办公桌前,用行动表明不愿被简单划分为某个人种的坚持。
“是不是所有Omega都可以分辨出谁是Alpha?”尹谌问。
这对于正常的Alpha或者Omega来说是个心照不宣的常识,然而医生从刚才的接触中得知眼前这位年轻Alpha对自身性别存在抵触心理,想必也没有花时间做清晰的了解和认识。
于是医生放下手中的笔,看着他认真答道:“是的,无论从理论上还是实践经验上来说都是如此,Omega在闻到Alpha信息素的那一刻就足以判断出对方的属性。”
尹谌抓住关键词:“足以?”
“没错。”医生道,“其准确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九以上,说是上天赋予Omega与生俱来的能力也不为过。”
夏秋之交的深夜,唐柊在拍打窗户的呼啸风声中做了一个有关回忆的梦。
他梦到去世多年的母亲,梦里的她还是年轻时的样子,乌黑柔顺的及肩长发散发着淡淡清香,柔软的手在年幼的唐柊身上一下一下轻轻地拍。
她慢声细语地念了一段儿歌,见怀里的孩子闭上眼睛沉沉睡去,缓慢地叹一口气,闭上眼睛许愿般地念道:“菩萨保佑我的宝贝做个轻松快乐的Beta,不要是Omega,千万不要是Omega……”
醒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那为爱子祈愿的温柔女声仿佛犹在耳边,让唐柊眼眶发酸,死咬半天嘴唇,才逼退漫延的泪意。
出门前,唐柊给母亲上了柱香,在遗像前磕了三个头。
到学校浑浑噩噩混到第二节 课,唐柊忽然想到昨天给尹谌发的问他请假去哪里的短信没收到回复,便撕了张纸给他写小纸条:昨天去哪了?
一个在第一组一个在第四组,纸条没从前那么方便传递,就算有苏文韫、贺嘉勋在中间帮忙周转,也花了十来分钟才传回来。
尹谌给的答复只有三个字:没去哪。
他向来懒得多写字,唐柊对他的敷衍没太在意,又写:昨天晚上风好大,我梦到妈妈了。
这回干脆把纸条传没了,下课后问尹谌,他说没收到,唐柊到处找了一圈无果,颓然失落地走到第四组最后一排,趴在桌上不吭声。
尹谌的视线落在书上,在翻页的间隙问:“纸条上写了什么?”
“没写什么。”唐柊闷声道。
“到底写了什么?”尹谌追问。
唐柊换了个方向趴着,脸埋进臂弯里:“真没什么。”
他的倾诉欲望刚冒了个头就被按了回去,况且书面对话和当面说是两回事,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言描述这个梦给他带来的无力感。
不知是否与意外碰到那个女人并听说了她的事迹有些许关系,唐柊心里空荡荡的,仿佛被抽干了所有赖以生存的氧气。
他觉得自己像一只在水中浮沉的漂流瓶,拼命想往有亮光的地方游,却被翻涌的巨浪往相反的方向推,最终偏离航线,背道而驰。
命运给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而他却没有扭转的能力。
若是面前的人给唐柊一句安慰或者一个拥抱,说不定他很快就能从这种情绪中剥离出来,脑热之下将埋藏多年的秘密和盘托出也不一定。
然而此刻的尹谌并不想给。
或者说没办法给。
他也有无法宣之于口的隐秘,也有因为无法理解产生的犹豫和怀疑,找不到宣泄口的杂念在心中乱作一团。
可他连问“为什么要瞒着我”的立场都没有,因为他也从未对唐柊坦白过。
唐柊的一再拒绝瞬间戳中了尹谌脑中最敏感的那根弦——背井离乡的无奈,被轻易否定、信手抛弃的不甘,还有掩藏身份的艰难尽数涌上心头,令他额角狂跳,下颚绷紧,唯有逃避才能按捺住体内蠢蠢欲动的暴躁因子。
“既然不想说,以后别写了。”
把手中的竞赛书扔在桌上,尹谌站起来,踢开椅子走了出去。
唐柊抬起头的时候,只看到大步离去的一道颀长背影。
没有人起头,他们一个困囿于短暂爆发的刺痛,一个孤守着沉积已久的痛楚,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对彼此缄口。
而那些深埋心底的苦衷,在之后的许多年里,谁都没能有机会说给对方听。
第40章
“你和尹哥怎么回事啊,吵架了?”
贺嘉勋第三次发问的时候,唐柊正在帮班长核对运动会参赛名单,闻言头都没抬:“没有啊。”
“那最近怎么没见你们一起回家?”贺嘉勋扭头往四组后方张望,“刚才叫他来玩他也没搭理。”
悬在纸面上的笔尖停顿了下,唐柊划掉一个写错的字:“他困嘛,让他睡好了。”
“可是他没睡觉,在呢。”
“那就让他看呗,都高三了,是该用功了。”
贺嘉勋挠挠头,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高三生学习紧张,运动会只是走个形式,上操升旗也减少为两周一次。这天大课间,被分到隔壁班的前同桌蔡晓晴跑来找唐柊,让坐在窗口的他帮忙递个东西。
唐柊看了一眼手上的粉红信封:“给尹谌?”
“对啊,除了他还能有谁。”蔡晓晴塞了根棒棒糖给他作为贿赂,“麻烦一定要送到他手上哈,别让你们班其他女生给截了去。”
以前唐柊坐四组,这种东西一般到不了他手上。不过他曾经想过,如果谁这么不长眼真让他帮忙送情书,他一定会威胁尹谌,让他保证不会拆开看。
可是现在不能理直气壮地这么做了,虽然那事连吵架都算不上,而且事后谁也没放狠话,更遑论提分手,但是两人之间的关系就这样冷却了下来。
微妙的,毫无征兆的,一堵看不见摸不着的墙悄然横在了两人中间。
连神经大条的贺嘉勋都发现了,好友苏文韫也没道理察觉不到。
唐柊没当面把蔡晓晴的书信给尹谌,而是采用传递的形式。坐在第三组的苏文韫作为传递过程当中重要的一环,午休时在楼梯间大呼小叫:“你疯了吗帮人递情书,为朋友两肋插刀也不用做到这个地步吧?”
唐柊今天带了饭,坐在台阶上打开饭盒盖,忽然想起去年这个时候在这里遇到过尹谌,当时的聊天内容他还能一字不落地复述出来,咧嘴笑了下:“写给他的信,应该交给他来处置。”
“带镜子吗?”苏文韫问。
“放在教室里了,你要用?”
“我是想给你照,瞧瞧你现在的表情,笑得比哭还难看。”
唐柊:“……”
“小情侣吵架不是常有的事么,我和姓贺的还经常吵架呢。”苏文韫现身说法,“你俩看着都不是爱记仇的,低个头认个错,事情不就翻篇了吗?”
唐柊摇头:“不一样。”
具体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上来。他好像能探知到一点尹谌那天生气的原因,也不是没想过解释,好几个辗转难眠的夜晚,他打了无数段言辞恳切的腹稿、编了好几个真假难辨的故事,最后全都不了了之。
哪怕时常被噩梦惊扰,过去的事唐柊并不想回顾。他用封条把那些肮脏发臭的东西封存在心底最深处,等着它们风化、腐烂,他希望以后的每一步都在往好的方向走,在彻底摆脱之前,绝不去主动触碰那片禁地。
他希望尹谌永远不知道这些关于他的荒唐过往。
苏文韫烦躁地撸了一把头发:“谈这些虚无缥缈的恋爱可太麻烦了,不如把这时间拿去挣钱,只有人民币最实在。”
唐柊被这别具一格的安慰方法逗笑,挖了一勺白米饭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说:“没错,钱才是安身立命之本!”
这天晚自习下,唐柊第一个冲出教室。
他不知道每晚放学后尹谌是否还会特地绕到一组等他一起回家,不过几天功夫,他就习惯了在下课前把书包收拾好,在铃声响起时打头阵。
唐柊既怕尹谌还会等他,又怕尹谌真的不等了。走在路上,他克制住扭头看的冲动,跑到站台,乘上最后一班前往郊区的公交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