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爱嚼舌根的私底下已经交流完一轮了,有的唏嘘感叹觉得唐柊可怜,也有的幸灾乐祸觉得他脸皮厚,不明真相群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吃瓜看笑话的总是多过和气打圆场的。
酒过三巡,不知谁起的头要玩真心话大冒险,戚乐开了三瓶啤酒,里面的酒倒给几个男生分了,空瓶子每桌一个,一帮二十好几的大龄青年重返少年时代,兴致盎然地玩了起来。
因为家庭条件不好,唐柊上学的时候很少参加同学聚会,目不转睛地盯着空酒瓶在桌子中间转,满眼新奇。
可惜开头几轮都没转到他,看着苏文韫和贺嘉勋借着答题连秀几波恩爱,唐柊为他们高兴之余又心生羡慕。
偷瞟一眼身边的尹谌,见他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显然对这种游戏完全不感兴趣,更好奇如果转到他,他会说些什么了。
许是天上的神仙今天没打瞌睡,听到唐柊的愿望,仙手一指仙露一洒,让缓慢转动的啤酒瓶口在对着尹谌的时候停了下来。
周遭霎时沸腾,毕竟有人在的地方就有八卦,越是难以接近的人越是能引起人们窥探的兴趣。
裁判蔡晓晴跟几个女生咬过耳朵,代表大家提问:“尹谌同学当年为什么会选择当医生呢?”
在座都知道尹谌是Alpha,也多少听闻尹家的背景,对他不回去继承家业反而剑走偏锋选择学医这件事抱有强烈的好奇。
沉默须臾,尹谌启唇道:“为了一个人。”
唐柊的气息乱了一拍。
大家都没想到他会答得这么干脆,一时哄声四起,更有人追问是谁、在不在现场,尹谌均未回答。
孰料那位神仙指着尹谌睡过去了,下一轮又转到他。
在一众催促声中,蔡晓晴继续顺应民意提问:“刚才说的那个人是谁呀?”
唐柊的心霎时跳得飞快,将要撞出胸膛般剧烈鼓动着。
他既期待尹谌的答案,又害怕听到。按照尹谌低调清冷的脾性,这种问题他多半会找借口回避,就像当年为了不在人前弹琴宁愿受罚喝酒,还编谎说证是买来的。
思及此,唐柊又放松下来。
别人知不知道不重要,他想,我们俩私底下好就……
还没自我安慰完,垂放在腿上的手突然被牵住了。
尹谌握着唐柊的手放于桌面,没有避讳任何人的视线,声音低而沉稳:“是他。”
第68章
唐柊觉得自己好像飘在云端,整个人晕乎乎的,一桌好菜都没吃出什么滋味。
饭毕掏出手机一看,好几个班级群里的同学加他好友,蔡晓晴也给他发消息了,说:脸红成猴屁股了,像这样→[愉快]
小黄豆脸上两坨红云看起来很憨,唐柊把这状况归结于酒精上脸,散席之后跑到洗手间往脸颊泼了把冷水,照镜子看红得没那么夸张了,才戴上口罩别别扭扭走出去。
除了留下帮戚乐计算账目收拾残局的老熟人,其他人都走了。唐柊和尹谌也欲帮忙,被贺嘉勋一手推一个往门口送:“你们难得回来一趟,赶紧到处去转转,别留在这儿碍事了哈。”
两人领了大家的好意,出了饭店就往龙藏河去。
大年初二,景区内称不上人山人海,还是热闹非常。作为二人校园恋爱时期最常来的约会地点,眼下龙藏河的样貌看起来与从前无异,灯影摇曳碧波荡漾,喧闹中自有一番宁静雅致。
到码头边,看见那排供人喝茶的休息桌椅被刷了锃亮新漆,唐柊吃吃地笑了起来。
尹谌问他笑什么,唐柊说:“那时候你总爱耍酷,对谁都凶巴巴的。”
其实跟凶不搭边,只是有些冷漠。那是尹谌第一次来龙藏河,陌生的环境令他麻木不仁,遇到在这里打工的同学也起不了什么同情心,顺手帮一把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
“不过你很善良啊。”唐柊熟练运用打一巴掌再给颗红枣的技巧,“还出钱请我坐船,虽然我都坐过好几次了。”
夸人也不忘嘴硬。尹谌勾了下唇角,没戳穿他的小心思。
傍晚,穿过熙来攘往的河畔大道,拐进人烟稀少的羊肠小巷,瓦檐下悬挂的红灯笼照亮脚下起伏不平的青石板。
唐柊仰头盯着巷口枝杈交错虬曲的不知名老树看了一会儿,掰着手指计算它的年龄,算完扭头对尹谌说:“我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它还没这么老呢,现在树皮都打褶了。”
巷子里的商铺依旧鳞次栉比,卖镜子的铺面挤在各种新颖鲜艳的招牌中,存在感更加微弱。
老板倒是浑不在意,听见渐近的脚步声也懒得抬头,直到唐柊脆生生地喊“何爷爷”,他才扶了扶鼻梁上的老花镜,绽开的笑容在脸上挤出条条皱纹,朗声招呼道:“小唐来啦。”
与其说是客人,唐柊在何老头眼里更像一位知交故友。
铺子里只容得下两个人,唐柊进去坐,跟何老头把茶言欢。尹谌倚着木质窗框扫视店内陈设,还是老样子,商品款式都没怎么变,仍以古朴典雅为主。
许多年过去,何老头看着精神矍铄,诚然岁月已经在他身上留下痕迹,一尺之距的柜台里的镜子图案他都看不清楚,让尹谌想起今天早上对着窗外阳光穿针引线的唐奶奶。
说到孙子,他还是未语先笑:“我那个臭孙子啊,瞒着全家报了警校,这会儿在城南巡逻呢,可苦了我老伴和儿媳,大过年的还要轮班他送饭。”
唐柊听了也笑:“人民警察多光荣,我小时候也想当警察呢,就是体质太差了,征兵标准都达不到。”
听说尹谌现在是医生,何老头夸道:“医生好啊,妙手回春,受人尊敬。”
“才不好呢,”唐柊替尹谌谦虚,“念那么多年书刚拿到职称,过年也休息不了几天,明天就要回去上班了。”
“那你呐,在做什么工作?”
“就给人拍拍照。”
“摄影师?”
“我是被拍的那个。”
“哟,模特啊?”
“模特谈不上,个头不达标,随便拍点封面什么的混口饭吃。”
“也好,你身子虚,这种松快活儿适合你。”
……
聊着聊着,天色暗了下来,灯笼的光由朦胧变清晰,从巷子的一头望去逶迤连绵,串成一条红色的玛瑙项链。
唐柊说要出去买点东西,尹谌要帮他买他还不乐意,非要自己去,让尹谌到屋里等他。
第二次坐在这张小板凳上,心境的大不相同令尹谌有些怅然。
何老头给他倒了杯茶:“当时我就有预感,你们俩最终还是要走到一起。”
想起当年到处找不到唐柊,尹谌没头苍蝇一样跑来这里,何老头看出他的失魂落魄却没有点明,状若无事地跟他聊天,那半个下午算是那场兵荒马乱中唯一的宁静慰藉。
指腹碰着温热的杯壁,尹谌笑了笑:“借您吉言。”
“跟我老头子没什么关系。”何老头道,“你们俩啊,一个两个都往我这里跑,伤心都写在脸上,我看不出来岂不是老眼昏花?”
经由这话,尹谌忽然意识到什么:“后来他也来过?”
何老头点头:“来过呀,就在你之后没几天。大冬天的下着那么大的雨,他跑到这儿的时候浑身都湿透了,我拿毛巾给他擦脸,怎么擦都擦不干净,仔细一看,原来在哭呢。”
提到那天冬天,尹谌倏地怔住。
“新书包也扔地上不要了,捧着个四四方方的收音机,背面的镜子摔得稀碎,问我能不能修,我说要看看大小,不一定有正合适的,他哭得更厉害了。”
何老头叹了口气,“分明还是个孩子,哭起来一点声音都没有,只看见眼泪从睁得老大的眼睛里往外淌,看着叫人可难受。”
回去两人选择乘坐公交车。
这站下了一波观光客,正好空出并排的两个座位,唐柊坐靠窗位置,路上一会儿看窗外一会儿扭头瞅尹谌,实在憋不住了,碰碰他的手:“你怎么不睡觉啊?”
他喜欢被尹谌靠着肩打盹,好久没被靠过,肩膀都有点痒了。
“不想睡。”尹谌看着嵌在窗外夜景中的面孔,牵住伸过来的手,“舍不得睡。”
晚上到家,奶奶给煮了酒酿小元宵,听说两人中午都喝了酒,出锅前又往里头兑了一烧白开水稀释,提醒他俩少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