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不能吃这个。”我妈抢我瓜子。
我呜哇一声假哭,跳起来想要抢。我妈啧了一声,只好把瓜子又递给我:“你放在嘴里咬,咬开就吐出来,瓜子不是用来吃的。”
是吗?妈妈应该不会骗我。我把瓜子放进嘴里仔细地嚼,发现这项娱乐活动有点莫名其妙。
“秋渝真聪明,这么小就会吃瓜子了。”洛唯的妈妈笑眯眯地说。她长得很漂亮,斯文的样子非常亲切,和洛唯还有几分相似。“小唯姐姐不是不理你,她还没学会说话。”
是的,洛唯快三岁了,还没开口说过一句话。
我妈还在和洛唯的父母聊着去医院之类的问题,洛唯妈妈隐约的意思是,洛唯只是比一般孩子发育得晚一些,别的没啥大问题。
我也听不懂这些,仅仅从她们的话里得到了一个关键信息——小唯姐姐不会说话,所以拿她玩具不需要征求她的同意。
于是,争锋相对的童年生活正式拉开了序幕。
我们从幼儿园打到了小学,期间,洛唯在三岁半时终于开口说了话。她打了个哭嗝,揪我的衣领说:“我要小火龙!”
好了,我妈现在开玩笑时还喜欢叫我小火龙。
我们一起读了小学。开学的第一天,我妈把洛唯和我安排在了前后桌。她时不时地回头看我,掀起我的课本看封面,转过头去看一眼自己的课本,随后又转回来看我的。
“你干嘛呢?”来来回回无数次后,我疑惑不解地说。
“我不知道哪本是语文书,哪本是数学书。”她说。
“写着语文两个字的就是语文书,写着数学两个字的就是数学书。”我脱口而出。
她挠挠头,不解道:“可我们不认字啊,不是还在学a,o,e吗?”
“对哦。”我也挠挠头。虽然我已经认识五百个字了,但我还是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
“嗯……画着两只兔子的是语文书。”我最后说。
“原来是这样。”洛唯恍然大悟,转过头翻箱倒柜,从里头掏出一本皱巴巴的书。
然后我们就被罚站了,理由是上课交头接耳。
第23章
“都怪你。”我站在教室门外, 两眼泪汪汪的。头一天上课就被罚站,年纪轻轻的我觉得很没面子。
洛唯蹲在地上玩小石子, 心情似乎完全没被影响。见我抽抽噎噎的, 她掀起衣摆给我擦了擦眼泪,认真地说:“不挺好的吗,不用上课了,我们可以一起玩。”
“哪里好啦?”我哇地一声哭出来。这个人是不是有毛病,被罚站还这么开心?
榆木脑袋不开窍,这是小时候我对洛唯的所有印象。事实上, 接下来的日子里, 她把这个特征发挥到了淋漓尽致。
数学课上, 老师严肃地点名批评她:“洛唯, 你为什么不交作业?”
“没有写。”她坦诚地说。
“为什么不写?”
“你没说一定要写呀……”她睁大眼睛, 一脸单纯地说。
是的,我未来的女朋友思路清奇。她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从没想过融入学校这个大社会。
因此,在她的世界观里, 作业不是吃饭睡觉, 不是一定要做的。
莫不是个傻子吧。我在后排捂脸不语,心里默念我不认识她。
“你出去站会儿。”老师果然生气了, 音量突然拔高。
小朋友们坐在教室里大气不敢出。大家面面相觑,直到洛唯一脸开心地跑出去,皱巴巴的校服口袋里鼓鼓囊囊的。
里面是她妈妈给她买的玩具塑料球。
老师的表情很难看,戒尺啪地一声打在讲台上, 把我们吓了一跳。
可这又有什么用呢,洛唯她听不见啊。
日子渐渐过去,在无数次罚站和请家长后,洛唯终于意识到了遵守学校规章制度的重要性——她爸跟她说,不写作业就不给买玩具。从此,洛唯乖乖地坐在椅子上听课,双臂叠好,端正坐姿,再加上她长相偏乖巧,很快又赢回了各科老师的心。
即使思维依旧跟不上,在上了两门补习班后,她成绩逐渐上升,最后成功地和我一起加入了少先队。
由于精力充沛,三年级时她又成了劳动委员。而作为班长的我,随着年龄增长,愈发骄傲了起来。每天拿着纪律本在教室里晃荡,谁不听话就记谁名。
可洛唯不听我的,还说我多管闲事。
这把我给气的,每天都在本子上默写她的名字。不仅如此,围绕每个星期的大扫除问题,我们还展开了无休止的争吵。
“你才八岁,别以为可以随便管我。”她气呼呼地说,“我是你姐姐。”
“我是班长,还是大队长。”我拍了拍肩上的三道杠,得意洋洋,“再说了,你也才九岁,才不是我姐姐。”
虽然总在争吵,回忆起来这依旧是我们美好的少年时代。
五年级的时候,我开始蹿个子了。暑假回来,原本和我差不多高的洛唯硬生生比我矮了六公分。
“嘿,起飞!”我在走廊里跑过,撑着她的肩膀跳起来,玩得不亦乐乎。我们老早就没有年龄差的概念了,“洛唯姐姐”这个称呼于我而言相当屈辱。我不喜欢这么叫她,她也不爱提。
因为提了也没啥用。
“岑秋渝!”她很不高兴地吼我,追着我跑。“你别得意。我妈说我只是长得比你慢,等我以后长个儿了,一定会比你高的!”
我才不相信呢。回头做了个鬼脸,我乐呵呵地说:“等你长高了再说吧。”
她后来确实开始长个儿了。等我高中与她重逢,好巧不巧地,她居然比我出高一厘米,这让高中时期的我无比心塞。
倒不是她拿这个取笑过我。高中的洛唯可温柔了,性子软软的还有点好欺负。只可惜我自尊心作祟,在那个刻板印象泛滥的年纪,我总觉得要比她高一些,才能显示自己在某些方面的地位。
以上便是我记忆中童年的洛老师。她很可爱,却与当时的大集体格格不入。
之后,在标榜特立独行的中学时代,真正特立独行的人却从来不受欢迎。被欺负和嘲笑是常有的事,可这还不是最糟糕的。迟缓的发育影响到了她的学习机会,在我们被硬生生地放在学习跑道的那一天,她立马就输了。
说是同样的起跑线,事实却是,她比我远远地落后了一百米——每个人开窍的时间不同,可开学的日子却只有九月一号。
同样有手有脚,当我幸运地爬上学习的快车,有些人却注定要在一地荆棘中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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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物理楼办公室的书柜边,我们聊起往事。洛唯笑着捋了捋头发,像在说一件趣事:“我可能真的不适合上学和考试吧。”
“如果让你晚两年读书呢,会不会好一点?”我执着于她的晚熟,心想若是能够让她跟上进度,说不定就没那么艰难了。
“不会啊,那我就见不到你了。”她撇撇嘴,不太高兴地说。
“哎呀,这么会说话呢。”委屈的神情近在眼前,我笑着抬手抚了抚她的眉毛。洛唯似怒非怒的表情平静下来,眯着眼睛的模样慵懒极了。
我蓦地想到了窗帘透进来的月光,黑暗里惬意的灰色被套。
安静的空气里,一股别样的念想不合时宜地冒出了头。
门是锁上的,我的心却打开了。
我静静地凝望着她,扶着她的下巴,在她的眼神里搜寻着某道光,某个默许。
她会同意吗?
可这里是办公室,私密又特殊的地方。理智中的我是万万不敢的,隔墙有耳,谨慎和名誉不会允许我做出格的事。我被难以言喻的羞耻心包围,可这越矩行为在巨大的压力面前依旧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人真是该死的感情动物。
也许是因为洛唯对我敞开了心扉,抑或是冬天办公室里暖气太足,空气又太干燥,我的头脑嗡嗡直响,身子不受控制地难受。来不及等她回应,我焦急地转移注意力:“我还不知道你初中时候的事情呢。可以和我说吗?”
上初中以后,我们分开去了不同的学校。等我高中再看见她,她宛如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虽然依旧憨到可爱,可她显然沉默了许多。我不在她面前时,她甚至很少笑。
“可以呀。”洛唯咬咬唇,腼腆地笑了笑,“不过别的事情……”
“嗯?”
“在办公室里不行。”她突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