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碧却半晌未语。
半月之久……独身一人。
不对,那人不会是自己与顾霜约定后前来的,可以在这林中坚持这么久不被阵法强推离开的人……
“那人是不是也是一身白衣,说不说话的时候都是一副笑脸?”
“正是。”
“他……其实……”沈碧心念一动,又急忙将心底的悸动压下,她低头道:“我……他……我家上下几十口人都惨遭灭门,他强逼我嫁给他,我抵死不从偷跑了出来。”
她说罢这才抬起头看向他的眼睛,她不知道自己这样的话能不能瞒过眼前的人,此刻她心中一点底都没有,可她也只能这样迎向他的目光半分不退。
她可并未说话,她说自家被灭口,却没说这口是被那人所灭……不过他若是联想到什么,那也怪不得她了。
可如果……他识破了自己的谎言,那她所有的努力就都会功亏一篑了。
他却始终未语,就这样一动不动的看着她。
良久,他才将这份沉默打破:“所以,你将药倒掉也是因为这个?”
沈碧的心下猛然一惊,自己这几日偷偷将药倒掉……竟还是被他察觉了?
面对他沉默的注视,沈碧背后的双拳微微攥紧,再次抬起头时目光已然坚定万分。
“不。”她看向他平静的黑瞳,镇定道:“我倒掉药是因为我不想离开。”
一切都仿佛在这一秒静止,她终是垂下眸没有再看面前的人,在这片沉默中低声问道:“所以,现在你知道了……你要把我赶出去了么?”
阴郁了整夜的天空终于稀稀疏疏的下起了雨,一滴滴落在树间、土壤、竹屋……落在她的脸颊发梢,与他的白衣之上。
她的目光始终交织在他身上,像是一场博弈,等待着最终的结果。
而阴霾的天际久违的雨也在此刻倾盆而落,那奇丑的天灯也被雨水打湿坠落于一旁泥泞的土壤之上,再无飞行的可能。
第30章 犹恐仇报半遮面
逐云山倾盆而落的雨不知下了多久,即便昼夜更替再次到了白日,天空中依旧乌云遮天。
林间小屋屋中透出微弱的光,那扇垂落的窗被重新支起。在跳动的烛光旁,一道身影半依倚着窗,她看着窗外的雨林,思绪已不知飘向了何方。
那前来闯林的人当真的是……
思绪纷乱之时,她在这雨声的呼啸之间听到了几声规矩的叩门声。
沈碧推开竹屋的门,门外站着的却是折仙林中的弟子。
那小弟子撑着伞,将手中的食篮推到她的怀中。
“师、师兄让我告诉你……”那弟子别扭的皱起眉:“说药如果你不想喝,大可以继续倒掉。”
沈碧沉默的接过那食篮,她靠在门边未答话,因昨夜淋了雨此刻了面色也显得十分苍白。
那弟子说罢便似憋着一股气的转身离开,可走出几步远,他又停下脚步回过头怒道:“你这个人真是不识好歹!他好心救你收留你还日日煎药给你,可你倒好……还把他费心费力熬的药倒掉。折仙林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如果这么不领情,就趁早离开!”
沈碧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林中,这才愣愣的低头看向手中的食篮。
她疲惫的关上竹屋的门回到桌边桌下,那食篮下依旧是尚有余温的饭菜和那瓷盅盛装的汤药。她想起落雁楼里的日子,哪怕是那些生死里闯过的时间。可她看着四下无人只余雨幕的竹林,不知是不是因为开始发烧的缘故,在头脑昏沉间她忽然觉得有些疲惫。
原来欺骗与辜负真的是一个太过艰难的事,即便那个人有再多的恶,却依旧越是愧疚越是不安,不减半分……可她想起仍旧被关押在落雁楼的李牧,她眼底忧郁的目光却再次坚定。
她不能看着李牧死。
沈碧将那食盒重新扣好又重重的按住,就像是想将那些呼之欲出的愧疚尽数压在心底。
对,他抛妻弃子,心本就冷硬如铁。
所以他的冷漠与触动她的温柔善意也不过是他迷惑的方式,对……她也不过是为了骗他出这片林子,也不是要他性命,只要他出林见顾霜,那即便是她当真骗过他……
她慌乱的摇了摇头,跌跌撞撞却如同逃避一般的站起身可脑中却忽然一阵晕眩,竟向身后跌去——
沈碧迷迷糊糊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她有些意识模糊……自己刚刚不是……
“既然醒了,就把药喝了。”
突来的声音让她一怔,这房间除了她竟还有人在!可那人的声音响起,她却反而放下心来转眸看向那自一旁方桌边站起身向自己走来的人。
“你什么时候……我还以为你不会再来了。”
沈碧坐起身,想伸手去接那碗药却发现十指上包的奇丑的纱布不知何时已经被取下,取而代之的是涂在每一根指尖上未干的药膏。
那人似见状也刚刚想起她指尖还涂着药,那端在半空中的汤药也僵在原地不知进退。
沈碧却靠在床边反而举起十指笑道:“要不你喂我?”
那一袭白衣却站在原地,面色不怎么好看的看着她不置一语。
“我自己……喝不了。”她明明说着委屈的话,可眼底却带着些得逞的笑,毕竟……这手上的药也并不是她自己上的。
而那人终打破了平静,他冷哼了一声在床边坐下,竟当真将那汤药盛了一勺动作僵硬的递到她的唇边。
沈碧看着他转头不看自己的模样,那递到唇边的汤勺也险些碰到她的鼻尖。她笑着掀起面具的下角,将唇覆上那盛药的汤勺,轻触之下便离开:“烫。”
那人一愣,怔忪间撞入她含笑的眼底。
她再笑道:“喂,你是不是没喂人喝过药啊?你要先吹一下,等药凉了才能喝啊。”
他面色僵硬的将那汤勺放在唇边吹了一下,这才重新递到她的唇边。
“你为何不将面具摘下?”
“不行。”沈碧义正言辞的拒绝道。
“为何?”
自然是怕你得知真相以后秋后算账了……
她转而笑道:“因为我家中的规矩是,女子不能让外人看见自己的全部容貌,要不然就必须嫁给那个人。我以身相许自然是好的,只是你愿意娶我么?”
她原本推算着,他听见自己这么说一定会冷哼着不再提起让自己摘下面具,却不曾想,他在听了自己的话以后竟不知为何转开了视线神色也多了几分僵硬。
沈碧却看着他僵硬的面色觉得十分新奇,刚刚吹药的要求她总觉得她这般无理的要求下他一定会将碗置在一边离开不会管她半分的,况且他们昨夜才刚刚产生了分歧,却不想他今日怎么会这么好说话,如今的神色也甚是奇怪。
难道是因为……她的视线不经意的看向自己涂了药膏的指尖。
忽而再次笑道:“还是烫。”
他蹙眉,再次将汤勺放在唇边吹了吹。
沈碧憋着笑,那汤药放了这么久,虽然尚有余温可又怎么会烫呢。可她见他耐着性子吹了吹又递到自己面前的样子再次笑道:“你不试试,怎知温度适不适合?”
她说罢含笑将那汤勺再次推到他的唇畔……
可他却放下汤勺带着氤氲的怒气看向她:“药都凉了。”
谁知她却低身靠近他放下的汤勺,就这他的手将那勺中的汤药一饮而尽。
“不凉,刚刚好。”她的舌尖划过泛白的唇畔,眼底尽是笑意的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却将汤勺放回碗中站起身:“药凉了,我去热一下稍晚让人送来。”
沈碧如何看不出他分明就是要逃,她拉住他的手腕笑道:“我身上的伤口似乎也因为淋了雨有些感染了,不知道你还有没有药?”
他自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丢给她,正欲继续离开,却发现她抓住自己衣袖的手并没有松开。
“手上的药可能也要重新涂了。”她看着那因为拉住他衣袖而尽数蹭在他袖口的药膏笑道:“你可以再帮我涂一次么?”
“你?!”他动作僵硬的抽回衣袖,冷声道:“你自己来。”
“我手臂上的伤也因为淋雨又裂开了……”沈碧不由得低头叹息道:“那我只能拜托等下送药的人受累代劳了。”
她话音未落,忽然听见瓷碗被重重置在桌上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