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有将领义愤填膺道:“马太守隐瞒不报,贻误军情,老子回去定要上奏,看官家不摘了他的脑袋!”
……
应纯之忽然皱起眉来:“嘘,别说话。听见声音了吗?”
众人面面相觑:“没听见啊,什么声音?”
这城里头安静得只能听见军队的动静,哪里还有什么别的声音,要是有的话,才叫诡异。
应纯之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朝巷子的尽头走去。
一路上尸骸遍地,无数张狰狞而又痛苦的脸汇成了人间炼狱,饶是见多了战争的应纯之也不免觉得触目惊心。那些人也都曾经是普通的百姓,也曾在这条巷子里幸福地生活着,谁知会在一夜之间遭到这样的灭顶之灾。
这样的乱世,究竟什么时候才会结束呢?
走近了,应纯之终于听清了声音的来源,那是婴孩的哭声——
刘禀愣愣道:“将军,好像是孩子?”
应纯之没搭理他,径直朝哭声的来源走去,很快便发现了一处坍塌的痕迹,什么话也没说,快速将上面的瓦片木板清理开来,身后的将士们连忙上前来帮忙,几个大男人力气大,不一会儿的工夫便把坍塌的地方给挪开了。
被裹在襁褓里的婴孩躺在缝隙中间,在光亮照进来的那一瞬间停止了哭声,用懵懂而又好奇的眼神望着那些奇奇怪怪的人。
也许是因为神明庇佑,也许是这孩子命不该绝,那坍塌的木框非但没有砸中她,还恰好形成了一个保护的空间,让她免遭金人的屠戮。应纯之心里头一处柔软的地方被戳中,上前将她从缝隙中抱了出来,喃喃道:“你可真是命大。”
“是啊,这孩子可真是命大,也不知是多狠心的父母,竟丢下孩子自己逃命去了。”
“也许是在战乱中走失了也未可知……”
小小的孩子什么也不懂,懵懵地望着面前这个陌生人,好奇地伸出小手去揪他脸上的胡子,应纯之哎呦了一声,那婴孩忽然咧开嘴笑了起来。
那笑容灿烂纯真,与这冰冷的世界格格不入。
应纯之鼻子一酸,不知该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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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您怎么还在这坐着呀,快开电视快开电视!”
程隶进来的时候,亲妈还坐在沙发上用电脑,一看儿子回来了,没好气道:“干什么,要看电视自己开去,你妈忙工作呢,哪有空看电视!”
程隶的妈妈是业内有名的经纪人,一手捧红了好几个小花旦,在娱乐圈也算是小有名气,年轻的时候就貌美如花,生了两个儿子也是俊的,人见人夸。
大儿子随了爸爸,喜欢经商,常年在国外做生意,几乎不怎么回家。好在小儿子黏人又听话,跟在自己身边拍了好几部校园剧,家里头的资源都可劲往他身上堆,也算是小有名气,就是演技一直不见长进。
程隶有些委屈:“不是不是,您儿子主演的电视剧马上就要在青北卫视开播了,还有半个小时,这可是我第一部 在上星卫视播的剧,您就不支持支持吗?”
亲妈挥了挥手:“没空没空,自己看就行了。”
“妈,您在忙啥工作啊?看个电视的空都没有。”
程隶歪着头,往母亲电脑屏幕面前瞅了一眼,然后惊讶的发现,他妈正在看另一部和他同期竞争的电视剧……
“是亲妈吗?!!”
对方白了他一眼,翘着兰花指批评:“谁叫你演技那么烂,把人家秦九韶演成了面瘫,也就年轻的小姑娘吃你这套,你妈我可看不上。”
虽然话是这么说的,但她其实早就把儿子的作品翻来覆去看了好多遍了,确实进步了不少。现在看这部同期竞争的电视剧,也是为了做对比,看看儿子身上还有没有什么进步空间,不过,这种事还是不要让他知道的好,免得骄傲自满,红不了几天。
“哼。”程隶不服气地哼了一声,“不看就不看,我去喊爸来看总成了吧。”
刚一说完,转头正好看到自家的保姆从楼上往下走,程隶连忙追了上去:“虞阿姨,看见我爸了吗?”
虞阿姨手里拿着扫把,想了想:“应该是在阳台吧,我刚瞧见在阳台。”
“好嘞!”程隶正要过去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些什么,又说,“对了虞阿姨,我这次回来也给您带了礼物,听说是传承了好几百年的古法洗心糖,待会儿我助理就会送过来哈。”
说完,直接往阳台的地方跑去。
眼看着这孩子刚说完话就跑没影了,虞阿姨笑着摇了摇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程隶果然在阳台找到了父亲,只是他好像在看一本什么书,看的有些入神,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到来。
父亲宽阔的背部对着自己,看不见神色,但程隶总觉得气氛有些凝重。
他看书的时候,总是喜欢把挂在脖子上的老花镜架在鼻梁上,然后用手支着看,明明不支着也掉不下来,不知是个什么习惯。
“爸,您在忙吗?”
程挚放下手中的书,回过头来,看见是自己的小儿子来了,笑着问:“舍得回来了?”
“那当然了,拍戏再忙也不能忘了家人啊。”程隶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了父亲身边,讨好似的给他捶腿,边捶边说,“爸,您看了我的新剧吗?有没有什么意见可以给我提一提的?”
程挚重新翻开手上的书,语气听不出半点情绪:“倒是没有。”
“啊?”听到这样的回答,程隶整个人都懵了一下,“那这是说我演得好还是演得不好啊。”
惜字如金的程挚给出了三个字:“还行吧。”
此时此刻的程隶严重怀疑自己不是爹妈亲生的,朝着老爸投去了幽怨的目光。
看着儿子委屈的眼神,程挚不免觉得有些好笑,不是他不想提意见,现在年轻人的剧他是真看不进去,就算是自己亲儿子主演的提不起兴趣,看了两分钟就关掉了。
“没办法,我不爱看这种剧。你要是去演个什么谍战片、军旅戏我还能提提意见,这古装剧,还是讲数学的,爸真的没兴趣啊。”
程挚的语气很诚挚,听得出来是发自肺腑的。
“好吧好吧,既然是这样,那我还是自己一个人孤独的去等首播吧。”程隶垂头丧气地站了起来,正要离去的时候,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于是便回过身来,有些试探性地问道,“爸,您是不是跟应迦月的爸爸很熟来着?咱们两家之前一起吃过饭,您还记得吧?”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程挚没什么太大反应,手中的书却被微风掀翻了一页,像是蝴蝶抖动的翅膀,轻盈而又奇妙。
“生意上有往来,怎么了?”
“哦……”程隶拖长了尾音,喃喃道,“没什么,就是好久都没听到应迦月的消息了,我听说她好像是去国外参加什么研讨会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这人去了国外怎么直接联系不上了,啥消息都不回,又不是去月球了。”
程隶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爸,你要是有空,帮我问问伯父啊。”
“好。”程挚应了一声,“有空帮你问问。”
程隶离开的时候,还小声地嘟囔了一句:“害,说起来可惜,本来还想把她带回来做我程家的媳妇儿呢,可惜啊可惜。”
等到儿子离开了阳台,程挚才将手中的书合了起来,缓缓靠向了椅背,看着面前澄澈高远的天空,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那本被合上的书,作者处写着三个字:应迦月。
念的时候觉得有些熟悉,可单看这三个字的时候,却并不觉得哪里特别。
那是一本以南宋为背景的科普类读物,没有掺杂太多个人的情绪,只是深入浅出地在讲述一些南宋的历史文化、风土人情。一开始他只是为了支持儿子的电视剧才去买了这几本书,可读着读着,却总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像是在读一封来自很久以前的信件。
程挚活了快五十年,从未有过这样奇怪的感觉,只是那种感觉毕竟太过于久远,不如当下这般真实。
望着面前空旷的景色,男人低低喟叹了一声,良久,从椅子上坐了起来,朝客厅走去。
“儿子——”
“诶,爸!怎么了?”
“咱们一家人坐在一起,看你的首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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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
女儿刚刚满八岁的时候,应建国带着她去了一趟昭华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