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也那边儿他这腔调吓了一跳,嗓子沙哑得很,于是他走过去,抓起诸葛青脑袋顶上的毛巾乱揉,擦干后又用吹风机吹了吹,至于造型,他当然没有诸葛青那么精致,吹干了算。
“老王啊,你这我怎么出门,头发鸡窝似的。”
“就你破事儿多,刚给你请完假,换身衣服。”
王也和诸葛青到校医院的时候愣了一下,没有想到感冒的人会这么多,王也在咨询处填病例的时候问了问护士,护士说最近流感的学生特别多,有好多学生直接就留院了。
诸葛青看着王也手里那一堆乱七八糟的缴费单就头疼,说早知道会这样,我说不来吧。抽血,化验,还要拍个胸片,因为他咳嗽。一样一样检查下来,还要等结果,全都弄完就是一整天,校医院的效率奇低,诸葛青太有感触了。
他坐在诊室门外的长椅上昏昏欲睡,王也跑前跑后的影子没多一会儿就消失在人流里,护士喊他名字,诸葛青一进去,坐班的是个年近五十的副主任医师,大概是感冒的学生太多了,用圆珠笔在病历本上龙飞凤舞地写了几个字,然后说,留院观察一晚上吧,打完针在拍个片儿看看,明早才能出院。
诸葛青又问,医生,我还有课,能不能给我开点儿药回去吃。
结果那女医生瞟了他一眼,摘下口罩叹了口气:“说得好听,你们这帮小学生没见几个是学习上课累的,昨儿就来了个跟你差不多大的小伙子,自个儿都烧得神志不清了还惦记谈恋爱,不要命了真是。”
诸葛青莫名其妙躺枪,刚巧这时候王也拿着药回来,看着诸葛青挑了挑眉,像是在说,我昨儿说啥来着。
于是他把住院这事儿给王也一说,他没想到这事儿能麻烦成这样,晚课当然也要去请个假,还得给这祖宗从宿舍里拎点儿东西过来。
他问:“你都需要点儿什么?我晚上回趟宿舍。”
“我想想啊,你把ipad给我拿来,还有一个充电器,耳机在床头挂着,”诸葛青看了眼王也,又说,“要么一个人在医院太无聊了。”
王也咧嘴,打了他后脑勺一下:“想啥呢,我妈要是知道你发烧我还把你一人扔医院,非手撕了我不可。”
“陪睡啊?这个好。”诸葛青笑了,然而喉咙一阵痒,手抵着唇剧烈地咳了一阵。
王也看着诸葛青,觉得可能那句话确实有道理——大多数人生病的时候都是脆弱的,会向别人展露出平时鲜为人知的那一面。诸葛青从小就受女孩子欢迎,哄人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可唯独跟他单独相处的时候,老是绷着,端着,现在整个人一下子柔和起来,也放松了许多。
于是他捏了捏诸葛青的脸,在苍白的脸上掐出了一个红印子,很快又消失不见。
诸葛青一个人呆在医院无聊,掏出手机开始翻群聊天记录,不一会儿觉得胳膊疼,抬手调慢了输液速度。
王也拎着东西回来的时候,这人眯着眼睛坐在床头和隔壁妹子聊天,如果不是他脸色太苍白,根本瞧不出是个病人。
医院的病房空气不好,一间屋子两个人,几乎都是本校的学生,王也拉开窗帘,把窗户打开通通风,突然涌进来大片大片橙色的晚霞,铺满了整间屋子。诸葛青打开王也带过来的晚饭,两份小米粥,包子,咸菜。
他端起一碗小米粥喝了一口,居然加了糖。
然后他突然发现,王也似乎总是在这种地方突然细心,但他也说不好是滤镜太厚还是怎样,粥喝到一半儿,王也叫来护士拔针,他的手非常白,拔针的时候有点回血,按着棉签的时候甚至看得见下面鼓起的血管。
护士这边说可能晚上还有一针,到时候换班会和护士说,要是手疼可以自己揉一揉,不然胳膊受不住。
诸葛青很快就觉得无聊,晚上隔壁床妹子的男朋友来了一次,没多久又走了,于是诸葛青偷偷看了一会儿,王也坐在床边儿看书,他偷偷用胳膊肘拐了王也一下,刚好怼在腰上。
王也吓了一跳:“干什么。”
诸葛青微微偏头,看着抱着手机的妹子:“我觉得她男朋友还没你好呢?”
王也哼哼一声,没回答,心说这是什么比较法。
但仔细一想,又觉得没毛病,王也觉得不知不觉间,他们俩的关系确实超越了普通朋友的界限,尤其是在耳边妹子和男朋友在电话里耳鬓厮磨的时候,诸葛青非要拉着他一起看电影。
医院的单人床很窄,不过诸葛青瘦,侧了侧身叫王也坐过来点儿,在ipad上找了半天,也没确定要看哪个。后来王也说你不是想看那个恐怖片吗,正好没事儿。
诸葛青又说,在医院看恐怖片,你可真行。
然而他却支起腿,把ipad放到腿上,又分了一只耳机给王也,嘴上嘀咕着:“我跟你讲,我看你就是故意在这种地方看这片子,存心看我出丑。”
王也愣了一秒,这个枪躺得十分不情愿:“我天,你这人戏怎么这么多。”
然后窗外天色完全暗下来,大概看完这个电影也输完液了,两人挤在一张床上,电影本身不算恐怖,不过就是悬疑因素加上一点特效,王也自己对这种靠着音效和画面营造的恐怖气氛毫无感觉,但诸葛青看得认真,护士来拔针的时候轻轻敲了敲门,片子刚好放到结尾,他抬了抬肩膀,王也半靠在枕头上,手搭在他那只肿起来的右手上,头歪向一侧,靠在他肩膀上睡着了。
掌心是热的,护士的声音很轻,她和诸葛青说病床下面有一个小床,然后轻轻关上了门。
从诸葛青的角度看过去,王也的睫毛长且直,闭着眼睛垂下来,月色下阴影打在眼下。
隔壁床的姑娘放下手机闭上了眼睛。
于是这种冲动来得毫无道理,诸葛青低头在他的眼睛上落下一个轻吻,王也觉得痒,抬手又握住了他的手指收拢,放在身侧。
他侧了身躺下,病房陷入安静,月色透过薄薄的窗帘倾泻进来,一室静谧,却有一人心如擂鼓。
他轻轻闭上了眼睛,一夜无梦。
TBC
第五章 05
诸葛青五岁那年搬来北京,就住在王也楼上,一个五楼一个六楼。当时他妈妈爸爸领着他楼上楼下都打了个招呼,当时王也在家里写作业,被妈妈拎出去打招呼,就看见门外站着一个粉雕玉琢的瓷娃娃,大眼睛,皮肤瓷白,嗓音也甜,穿着一身小礼服,背带裤,扯着妈妈的手喊哥哥好。
于是这样两个人就算是认识了,但那之后王也很少看到诸葛青。他打小儿就野,是小区那一带的孩子王,都听他的,诸葛青就蹲在一边玩儿沙子。
有一天下午王也玩儿累了,大家都被爹妈领回去吃饭,他家老爹老妈都忙,没空管他,所以他是散养长大的。夕阳下一个小小的影子逐渐拉长,他才看到诸葛青脑袋后面就坠着一个小辫儿,那时候孩子皮,上去就拽了一下。
诸葛青回头看他,正了正自己的头发。
“你这弄得什么啊?”王也粗声粗气地问。
“城堡啊。”
于是王也蹲下仔细看着,发现这城堡了不得,精致得不得了了,窗户里面还能看到画上去的小人。
“你就堆这个堆了一天?”
“嗯,好看吧!”
王也觉得挺好看的,但那时候他觉得这都小丫头才爱这些东西呢,像他就宁肯在家里拼图也不会玩儿这个。
王也又问:“下次和我们一块儿玩儿吧。”
诸葛青想了想,奶声奶气:“不。”
有时候诸葛青觉得,家乡老人说过的话其实也不无道理,三岁看到老。
在遭到五岁的诸葛青无情拒绝后,年仅六岁的王也并没有觉得被冒犯,他只是耸了耸肩膀,说那明儿我带你去个好玩儿的地方。
当年诸葛青觉得这小孩儿真是奇怪死了,都说不了,听不懂人说话吗?
但是第二天王也甩下那一帮小伙伴儿偷偷来找他的时候,诸葛青还是拍拍手上的沙子,跟着他走了。
那时候诸葛青打江南来北方,口音拗不过来,他听不懂别人说话,也不想让别人看出来他听不懂,所以才拒绝和那帮人混,因为他清楚,一旦被人发现了,肯定要被嘲笑的。
然后王也领着他七拐八拐的去了后街一条巷子,那后边儿又一个小花园儿,平时其实没什么人,但是有几只三花,王也手上其实有点脏,但他也没介意,蹲在石子路上小心翼翼摸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