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已经开出村子了,四周荒无人烟,路旁边便是收成过后只余一片土色的高粱棒子地。
他目不斜视握着档杆把车挂空档,拉起手刹,然后解开安全带,毫不停顿往副驾驶座倾身把项绥抱在怀里,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他抱她的动作很轻,仿佛她是一碰即碎的玻璃娃娃。
因为拥抱而身体微朝祁嘉亦那边微侧着身,项绥没动,安安静静地由他揽着,没说话,也没有对他的拥抱给予回应。
“对不起。”祁嘉亦脸埋在她脖颈,声音低而沙哑。
“那时候发生了一些事,我缺失了一些记忆,所以那阵的事情都不记得了。我做过催眠,但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这几天做过好几次催眠,但他还是想不起来他那时候的所有事情,连唐果的名字都记不起来。
“很抱歉那时候打乱了你原本的计划,把你的人生搅得更乱,很抱歉给了你希望,答应会带你走,但是最后还是丢下了你,让你一个人面对之后的事。很抱歉我们辜负了你的好,让你的赤诚和善良变得可笑,很抱歉让你因为我们受伤,因为我们的不守约,遭遇后来那么多不好的经历。很抱歉,我把那些事情都忘了。”
“很抱歉,在你想要从那些事情里抽身出来时,我还紧拽着你纠缠着你不放。”
“但是项绥,我不想就这样放手。不只是因为我们现在有了孩子,应该要给他一个圆满的家庭,最重要的是……你懂的,你知道我的心意。”
祁嘉亦嗓子仿佛卡着沙子,声音还是喑哑的,语速很慢,“我不知道该怎么让你明白,但是,不管那时候还是现在,我从来没想过丢下你。”
“我们之间,有一些误会。”祁嘉亦红了眼,说得很艰难。他心里很挣扎,无助感让他很无措。他不知道项绥能不能理解他,不知道项绥能不能接受他这样其实什么都没解释出来的解释。
只是,他没有办法把当年靳自南和苏一沁所做的事情说出来。他们很怂很怕死,很怕自己出事,所以昧着良心宁愿对不起项绥也要把他骗走。
他们自私地不想牵扯到任何危险里去,但他们把他当朋友,怕他出事,始终都带着他。知道他不会同意他们提前离开丢下项绥,所以他们用骗的也想要带他一起离开,甚至后来他受了伤不省人事,彻底成了累赘,他们也没有丢下他,那么远那么难走的路,也把他一起弄出去了。怕他知道这些事会不好受,之后也一直瞒着他。或许也有这些事不好说出口的原因,但怕他知道后会活在自责里必然也是原因之一。
他无法理解当时已成年的他们对一个十二岁小姑娘的狠心冷漠,但他知道,他们是真心的对他好。他也知道,把一切说出来兴许项绥对他的怨恨会少一点,兴许能改变对他的态度,但是他不能。
项绥是他喜欢的人,靳自南和苏一沁是和他一起长大的朋友,纵使对他们的做法有埋怨,不理解也不接受,但是他们是他很多年的朋友。他不能为了独善其身,不管不顾把靳自南和苏一沁推出去只为摘清自己。他不能,项绥也不会喜欢那样只顾全自己的他。
祁嘉亦脑袋贴着项绥脖颈,他轻落在项绥背上的双手揽着她在怀,因为茫然无助,他的整个身体微颤。
项绥在他圈起的温度里,眉眼一紧,落了泪。
她这些年自己都很少敢去细数的委屈和不甘,祁嘉亦全替她说出来了。他说他们之间有误会,那时候他没想过要丢下她,他说他缺失了部分记忆,所以一直记不起来以前的事情。
他在回答她一直想要的解释。他好像没解释什么,但是项绥听懂了。
他没想过要丢下她,但是因为一些原因,他没办法向她说明为什么最后她还是被丢下。他无法说出口的部分,是他们之间的误会。
因为他们,因为他,她委屈了好多年。十几年没敢让自己哭过,在蔣楚振面前跟他相认都忍着情绪只是红了眼眶,在祁嘉亦说他从没想过要丢下她时,他的话仿佛击中了她的痛点,她所有的委屈压制不住倾泻而出。
自己虽然也在计划逃走,但到底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女孩,会希望有所倚靠,希望有人帮自己撑起一片天。所以在那个时候出现不顾苏一沁他们的反对坚决说要带她走的大男孩,是她的太阳。后来,他们悄无声息走了,太阳陨落了。
眼眶越发胀痛,她的声音难得地带着鼻音,“不能说的那部分里,你有还没失忆的时候吗?”
祁嘉亦喉结滚动,嗓子发涩发痛,“有。”
“……”睁大着眼睛,大颗的眼泪还是往下砸在祁嘉亦黑色风衣的背部,项绥眉头蹙着,强忍着不让自己哽咽出声,却憋得鼻音更重,“那时候,有想过回头带上我么?”最后几乎只剩强硬发出的气音。
后背每一下短促的“嗒”声落下都仿佛砸在心上,砸得连带喉头疼得发不出声,祁嘉亦将往怀里项绥拥紧一点,嗓音更哑,艰涩出声,“……有。”
项绥闭了眼,盈眶模糊了视线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
“我知道了。”她说。
回去一路上,两人没再怎么说话。项绥一路闭着眼,不知是睡着没睡着,祁嘉亦给她调整了座位,给她盖上了毯子,她都没有睁开过眼。
当时她一句“我知道了”之后,便轻轻推开了他的怀抱,眼眶还红着,面上有未干的泪痕,但她眼神也没给他一个,只淡淡让他开车。
他摸不清她的态度。但看样子,项绥并没有完全释怀原谅他。
祁嘉亦偏头望一眼阖着眸没有动静的项绥,心情有点沉重。
一路到项绥住的酒店门口。项绥在车完全停下的前一秒缓缓睁了眼。
车子停下,两人坐在车里,谁都没有下车,也没有出声打破这份寂静,就沉默待着。
半晌,
“我们……”
“就到……”
两人同时开口。
项绥望一眼祁嘉亦又收回视线,吸了口气,平静地继续说,“就到这里吧。”语气听不出情绪。
顿了下,她扭头定定地盯着祁嘉亦,唇角竟是牵起了一抹有些疲惫无力的笑容,“我是指所有所有。”包括她和他。好像还是没有办法全然不计较,但是,就到这里吧。
说罢,她手便去拉车门内拉手。
“啪嗒”一声,所有车门在她拉动内拉手之前落了锁。
第44章
落锁声清脆,项绥敛着眸,顿了会儿,才偏头看祁嘉亦。
“就到这里的,也包括我和你吗?”祁嘉亦望着她的眼睛,一双黑眸幽深似潭,那么浓烈地看进她的眼睛,仿佛要把她吸进去。
“是。”项绥没犹疑,平静和他对视。她的眼睛敏感,因为哭过,下眼睑还有些微红。
祁嘉亦心口滞了下,他没说话,眉眼低垂着,缓缓探手过去拉项绥的手,然后握住。
“对不起,虽然会让你不开心,但是,这件事情我还是要做。”他抬起头,郑重认真地启唇,“我们结婚吧。”
项绥面无表情。这不是他第一次提结婚了,没什么诧异的,只是有些许意外,他会选择两人从石岭村回来的今天,再次把这两个字提出来。他们如今的氛围和画风,是怎么也不适合提这件事。
“因为给出了解释道了歉,所以觉得可以结婚了吗?”她喃喃道,反问。
祁嘉亦缓缓摇头。他瞒下了一部分,他的话并没有让项绥完全释怀,他知道。
“我知道那个解释分量不够,即使分量够了,我也不会成为你跟我结婚的理由。”一路回来,祁嘉亦的情绪已经整理得差不多,此刻,他歉疚着,也固执坚定地和项绥争取,“孩子不能没有爸爸,所以我们结婚吧,为了孩子。”
他这辈子,要补偿项绥,但也没办法放她离开,所以他势必要卑劣一次强势一次,以孩子为理由,逼婚。
“有个完整的家庭,小孩子才能健全成长。既然把他带来了这个世界,我们就要对他负责。”祁嘉亦平缓道,“从他存在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对他有了不可推卸的责任。”
“为了孩子委曲求全么?”项绥轻声道,“不单是他,我对我自己也有责任。我留下他,不是为了有一天让你用他来跟我谈判的。”
她说完,探身到驾驶座那边开了车门锁,退回副驾驶推开车门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