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蚕村、生育营、秀女营乃至勾栏、各高阶层男人府里的女人都跑来矿区了,因为她们听反叛军说,从今天起,她们将不再受到虐待,不再被当做资产,不再需要不停地陪。睡、不停地生育、不停地用自己的身体讨好男人。
善渊望着子民,语声悲悯,她说:“友人死去之后,我自己割去了我的胸膛,毁去了我作为女人的最显眼的外表,毁去了我当女人的资格……”
黎动跟卓静笃对视了一眼,这是怎样酷烈的残忍,她抹去性征,变成男人,就是为了拥有一个至少可以在世界上露面的身份,来计划这一切。
没有人想象得到善渊是女人,她看起来如此坚毅。
女人本来就可以如此坚毅。
善渊长发飞扬,微笑:“可在这样的痛苦之中坚忍的并非只有我一个,我们能够走到今天,正因成千上万人在用自己的性命,为我们在前开路。”
卦辞就寥寥几个字,说善渊会赢,可是赢的艰难苦撑,一步一步,一条命一条命,都没说。
善渊指着岭武说:“此人为了反抗上一任暴君,进傀儡甲,受尽折磨,忍辱负重,可最后,他变成了我们世界有史以来最残暴的君王。我们都是被世界刺伤的人,但我们不一样,我从前、现在、将来,永远相信更良善好过更邪恶,更慈悲胜过更残暴,更平等胜过更极权。”
人群中有人开始小声啜泣,无论男女,泪水传染着难言的感动。
这么多年被横征暴敛,从来没有想到过,一直有人在背后,默默地付出一切,等着带他们站起来。
挺直脊背站起来。
善渊说:“他给我们,给我们世界,带来了也许此生都无法消去的伤痛,可是我们要有希望,我的手,永远承接你们的痛苦,永远不放弃你们当中的任何一个。现在我要你们勇敢,我们走到了今天了,他对我们内心的捆绑,要我们每个人自己亲自来挣脱。
“此人,人人,得而诛之。他是我们所有人的刽子手,我们每个人,都是他的行刑人!”
善渊下马,推了一把岭武,把他朝赤焰半球推进了一步,她说:“下一把,谁推?”
没人动,没人敢。
这痛苦的统治是如此根深。
“无论他给的痛苦多么难以和解,他给的伤痛多么难以愈合,我们都要迈出第一步,至少要燃起第一簇火苗。”
有人从人群里挤出来,走向岭武。一个年轻娇小的女孩子,莫慈认得她,初到星火世界见过的,桑蚕村里被赤焰卫凌。辱的那女孩。
女孩子走到岭武身边,伸手用力将他向前推。
然后她站到善渊身边,浑身因激动而战栗,她低低对善渊说:“谢谢您。”
下一个走出来的,是个男人,管桑蚕村的那主管,在岭武跟前跪地躬身成一只刺猬的卑躬屈膝者。他走到岭武身边,犹豫了,扭头一看,所有人都在望着他,希冀地,鼓励地。
他忍着发软的手臂,猛地一推。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掌声。
这时一个驼着背多年已经再也挺不直的老爷爷走到中央,他神志不大清,食指竖在自己嘴边,对周围的人说:“嘘—— 他们能看得见我们,不要乱动了!他什么都看得见。被看见就完了。”
善渊握着老爷爷干枯的手,朝着岭武的背推去,她说:“不会了,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窥视着你们的一切了。”
越来越多的人走向前,只是将岭武向天坑边缘推了一小步,但对他们而言,却是意义重大的一大步。
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反抗,是迎着恐惧走出的战栗的第一步。
最后人越来越多,岭武已被推至边缘。后面的人于是将自己的手推在前排人的背上,人人相连,人人用力,最后一次,将岭武推下深渊,推进滚滚燃烧的赤焰池。
岭武没有叫,留住他最后一丝尊严,落入赤焰池中,被烧成灰烬。
最后一刻他心里想的是,成王败寇,他认。
岭武落入赤焰池之后,天空响起一声鸣叫。
所有人抬头,他们看见火光之中,一只大鸟飞来。玄鸟,同祺,浑身全黑,状如凤凰。
玄鸟性喜和平,一旦出现,天下太平,天命安定。
玄鸟在人们头顶盘旋三圈,而后向上。那只被莫慈追到穷途末路的毕方听到声音飞来。
一黑一白两只神鸟在空中盘绕着向天空飞去,两只鸟忽然合二为一,化成一只五彩的凰,尾羽飘扬,离开人们的视线,飘向另外的维度。
善恶原本一体。
它们消失之后很久,善渊带着所有人,将那三箱玄冰珠全部倒进赤焰坑之中,引燃巫师过来,盘坐在地,念念。
玄冰珠进了赤焰池,在引燃巫师的操控下,跟赤焰岩浆相融相克。很快,地狱行星变成了彻底没有生命力的死亡星球。
善渊用剩余的玄冰珠毁去了地狱行星。
毁去了地狱。
人们将善渊抛起接住,有人开始胡乱发出原始的吼声,不成曲调的撒野的歌声。
赤焰宫已完全被燃烧成灰烬。
善渊接受众人的庆贺,望着天空,微微笑起来。
是的,卦辞没有说,赢的过程,是在漫天无边的绝望里寻找一线逢生希望,是在广阔无垠的黑暗中劈开一扇光明的窗 。
没有前路,没有退路。
我是苦苦撑着倾斜灯影的守夜人。
没有灯,我就是灯,我就是火种和光明。
第60章 星火 30—修
狂欢持续, 一直到凌晨,整个星火世界才逐渐沉寂。
日出之前,晨光隐隐, 黎动跟善渊道别。
卓静笃见黎动跟善渊说话, 戳戳莫慈, 说:“妹子, 你能帮我看看,就你身上那蛇, 这世界上还多吗?”
小粉蛇立刻一级警戒瞪着卓静笃,这人又打它同类的主意!
卓静笃说:“你别看我,要是没有其他同类倒霉的就是您老人家。”
莫慈懒洋洋倚在座椅上,翘着腿,胳膊搭在座椅靠背, 看着就没个正形,说:“没。”
卓静笃叹口气, “哎,那只能卖了这祖宗了,刘监正刚才说这蛇叫什么来着,葵?葵花?”卓静笃看小粉, 眼神那个亲切, 就跟看着一堆人民币似的,蛇皮蛇骨蛇肉蛇血,浑身都是宝。
莫慈说:“㙓,四个土, 小粉是属土的。”
小粉被卓静笃看怕, 嘤嘤跟莫慈告状,莫慈嘴里忽然发出嘶嘶声, 就这么跟小粉蛇聊上了。
莫慈跟小粉蛇说:“怕啥?有我在他还能把你怎么样?他要是敢把你卖了我就把他卖了,他这款的在那些会所应该挺受欢迎的,野性派的。”
卓静笃都看呆了,莫慈连蛇语都会说?这姑娘才浑身都是宝吧!但是卓静笃看了眼黎动,秒怂,算了莫慈的主意他不敢打。
得亏卓静笃听不懂蛇语,要是知道自己有被卖去某种会所的风险,估计得让黎动为他做主,他看着外面,说:“他们俩怎么有那么多话说?”
“我动哥在给善渊教咱们全球各国的政。治体系……”莫慈说。
卓静笃:“……”
学霸间的交流他着实不是很懂。
莫慈一直在远程偷听黎动跟善渊的对话,善渊说:“……你们的世界不一样,你们为了十四个不认识的人,可以冒着生命的危险进到这样的地方来。我想就算只有一个人中了赤焰,你也会进来拿玄冰珠的。像这样每个人都有人权的世界是我有生之年将要努力的方向,谢谢你黎动。”
黎动谦虚了一下,“没办法,人民公仆……”
莫慈“噗嗤”就笑了,看看,什么叫做公务员的自我修养。
卓静笃忽然觉得不对啊,莫慈说话怎么跟变了人似的,这姑娘刚才被点穴了那半天,该不会被搞精分了吧?
他狐疑地看着莫慈,确定,绝对是不对了,莫慈本来那种幼儿园小朋友的气质不见了!
现在看着简直像个混江湖的,御得很,玩世不恭得很,她眼皮一掀似笑非笑对上卓静笃的眼神,卓静笃竟然被她看得老脸一红。
一瞬间卓静笃想叫莫慈做慈爷。
刘德荣死后小陈一直蔫巴巴地,他忽然发言,问莫慈:“莫……莫慈啊,那……那个……”
莫慈一扭头,小陈把自己要问的问题全忘了,“那个”了半天也没“那个”出个所以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