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绮罗生没有让他说下去,从他手中接过酒壶,往另一只空杯中倒了些许,而后一饮而尽:“我会终止这段宿命,你在此等他回来,不要离开。”
言罢,他将酒杯放下,提刀而去。
天光破晓,窗外的雨已停了。
人远去,脚步声不闻,屋中的花香渐渐消殁,九千胜将壶中残酒饮尽,忍不住自嘲的低笑了一声。
半生醉梦江湖,一壶酒,一对刀,此身虽系于俗事,心却不闻情字,又怎料想得到,不过是留别荒原上一句调笑,便将自己全然赔了进去。
红尘并行,黄泉共劫,他早该想到深了根的牡丹,便已到了枯萎的时候,只是未曾料到,此时此刻,酒饮尽,刀无用,唯剩下一个等字。
最无奈的一字。
“少主,你怎么能这样做?!听我一言,此时收手,还来得及——”
“哈哈哈哈,师兄,我叫你一声师兄,不代表你就能管我的事,今日不凑巧让你撞见了,你说心奴是不是应该杀了你,然后留下你的眼睛,让那双令小时候的我着迷不已的眼,永远注视着我?”
吵。
最光阴皱了皱眉,耳边的说话声已经转为兵刃交击之声,不够纯粹的刀声,邪戾的刀吟,很吵。他想抬手捂住耳朵,却发觉双手似乎是被什么束住了,且身上无力,挣扎不得。
原本混沌的头脑渐渐清晰,他记起自己在洪水中失去意识后,不知昏沉了多久,直到被药汁呛醒,醒来见到的是暴雨心奴,以为是那人救了自己,便表达了感谢。之后暴雨心奴嘱咐他先好好休息便出去了,而他恢复了一点体力打算告辞离去,却不料还未出门便觉一阵剧痛,竟是咳出血来,之后又失去了意识。
如此看来,定是那药汁中有毒。
耳边传来刀刃刺穿血肉削断骨头的声音,最光阴睁开眼,只见暴雨心奴的巨镰穿透了黄羽客的右肩,将那人钉在墙上动弹不得。
刺鼻的血腥味弥漫开来,暴雨心奴笑着靠近那人,几乎面颊相贴,两双眼对视着,暴雨心奴发出一串邪异的笑声:“亲爱的师兄,你的眼睛依旧如此令人着迷,想要占为己有,只是不知道挖出来之后还能不能露出这么美的神色?”
黄羽客握着穿透肩膀的巨镰,强忍疼痛,道:“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啊,真是令人不爽的语气,我这样不好吗?”暴雨心奴一把将巨镰抽了出来,鲜血喷出,溅在扭曲而冰冷的面孔上,尤为温热。
暴雨心奴用手指抹去脸上的血珠,置于舌尖尝了尝,道:“没有眼泪的味道好啊。”
眼见黄羽客已然没有再拔剑的能力,暴雨心奴似是感觉到注视的视线,将目光移向最光阴,却见那少年不知何时醒了,琥珀色的眼静静睁着,泛着一点淡金色的冷芒。
“亲爱的礼物,你醒了?”暴雨心奴缓步走至他身前,以巨镰之锋挑起那张孤绝清冷的脸,细细的血线渗出,浸着薄薄的刀锋,“想知道为什么吗?”
最光阴看着他,表情分毫不动,双眼也不透一丝情绪。
“真是令人厌恶的表情,你凭什么让九千胜推荐你坐上元字座第?”镰刀又往上推了一分,血流得更多,再深一分,怕是就要割破动脉,“你又凭什么,让绮罗生豁命跳入洪水中相救?”
琥珀色的眼瞳微微一动,忽而便多了些情绪,末端微翘的眼睫颤了颤,而后静静覆上透着淡金色的眼。
原来失去意识之前嗅到的牡丹花香,并不是错觉,只是,却不知那人现在可仍安好。
这样的态度无疑惹得暴雨心奴心头火起,然而镰刀并没有继续上移,而是锋刃一转,划开了右肩血肉,鲜红的血将刀头又一遍染得艳丽诡谲:“亲爱的礼物,你不要逼我将你拆了,一定要撑到绮罗生来救你啊。”
大约是中毒的关系,最光阴的声音低沉微哑:“你要挑战他吗?”
暴雨心奴冷笑一声:“没错,怎样,担心了吗?”
最光阴仍是阖着眼,语调不疾不徐,冷冽而漠然:“方才那一战,你的刀奏告知我,你无资格与他论刀。”
——“与当年相较,你心已偏向魔道,纵然有刀在手,却已看不见刀影,听不见刀声了,非是我辜负了刀,而是你已辨不清刀,这样的你,无资格与我论刀。”
相似的话语入耳,暴雨心奴怒极反笑:“哈哈哈哈哈哈,他纵是勇战又如何,我这就去取来僵心毒,排下十八地狱阵,这样,你们就不用听什么刀奏了,听我袄撒大神收割眼泪之声罢!”
眼见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变了神色,暴雨心奴正欲再说上几句,却听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他冷哼出声,巨镰一挥,刀气破空而去,劈在意欲离开的黄羽客背上,黄羽客登时吐出一口鲜血,不支倒地。
暴雨心奴走至他跟前,笑道:“师兄你想去哪里?你要去向我父亲的那位好友告状吗?迟了迟了,没有人能阻止我!看来我也只能将你绑起来了,啧啧,待我先打败轻视我的人,再取你的眼睛吧,嗯,没错,很快你们就彻底属于心奴我了!”
第八章 八、劫生劫灭
“哈,入阵了,真是准时啊。”
十八地狱阵中央,邪气环伺之中,被缚于刑架上的人闻言睁开了眼,耳边隐隐传来外围双刀破风杀伐之声,清冽的刀声,奏成牵动心魂骨血的刀鸣。
明知这是杀局,却为何要来。
鲜血从挣破的伤口和手腕被勒出的血痕中沥沥渗出,浸透衣衫,滴落在地,将泥土染得血红。
“迟了,太迟了!”暴雨心奴觉察了最光阴的动作,十分有兴味的含笑注视着:“他一入阵,便已中了我之僵心毒,而功体大散的你,救不了他了。”
杀伐声不绝于耳,血腥味夹杂在雨中,绵延方圆。
暴雨心奴目光一转,又望向被绑在一旁的黄羽客,道:“师兄,待我解决了他们两人,便取下你那双眼了,你准备好将它献给我了吗?”
“这双眼,你尽管拿去,没有你,也没有今日的我。”黄羽客看着他,道:“但是,我此刻却宁愿自己从未遇见过你,这样,便不必因为恩师之言,而将心困于囹圄。”
暴雨心奴走近,冰冷的指尖覆上他的眼睑:“哦?这样说来,你是认为吾之父亲对你不够好吗?是你剥夺了他对我的注视与关切,他将烈雨剑法全数教予你,如此情深意重,你竟然还认为他不够好吗?想不到师兄是比我更贪心的人,哈。”
指尖用力,黄羽客感觉双目一阵疼痛,不由自主的闭上眼,道:“师父对我恩重如山,我自然感怀在心,但,他只是担心自己命不长久,为了让我成为英雄翼下之风,成为你的助力才费心训练,只可惜,你根本体会不了他之用心,反倒心怀怨恨。”
“哈,你这样说,我就会信吗?”暴雨心奴手中力道一催,只见那双紧闭的眼中缓缓流下血痕,顺着脸颊滑落下颌。
黄羽客被他制住,无法挣扎,便一动不动,只是喃喃问道:“将你要的给你,我……就自由了吗?”
那种平静混杂着不明情绪的语气令暴雨心奴略略一怔,还未答话,便听刀声掠耳,十八地狱阵之外围已破。
“最光阴!”
暴雨心奴闻声放开黄羽客,回身望去,只见闯入阵眼的人双手握刀,衣上已溅了片片血迹,袖上大团的牡丹纹样也已泼上鲜血,明艳得竟有了触目惊心之感。那人雪发以红巾高束,面上更以彩墨绘了大片牡丹,眼睑,嘴唇也一并覆盖,仅能分辨原本轮廓。
被缚于刑架上的人微微抬头,琥珀色的眼眸亦望向他,开口道:“你为何要来?”
同前世一般,此时声音已因毒而不能入耳,但或许是心有灵犀,或许是在森罗变阵中,他挡下暴雨心奴勾取最光阴魂元那一刀时,最光阴所问的话让他忽而醒悟久远前欠下的答案,绮罗生看见他开口,便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你为何要来?
“这个答案,我已说过。”绮罗生答了一句,转而望向另一边:“暴雨心奴!”
“江山快手绮罗生,好啊,你果然不负我望,你知道吗?从来没有人能闯入这十八地狱阵的中心,我本来想用这阵法挑战九千胜,但你惹怒我了,让我真想看看你的血浸透这阵眼的画面啊!”暴雨心奴巨镰上手,长笑一声:“来吧,你不是说我无资格与你论刀吗?此刻,却是你找上我了!哈哈哈哈!”